再有就是劉鋹的心計很深,他投降之後並不向有些亡國之君那樣,整日愁眉不展、鬱鬱寡歡,而是做出一副樂不思蜀的樣子,以減免宋主猜疑之心。︽,
自己活得瀟灑,別人看著也放心。劉鋹還很能討宋朝皇帝的歡心,他剛入大梁時,趙匡胤問罪於他,責備他不該在位之時魚肉百姓,橫徵暴斂,又不該在國破之前焚燒府庫,劉鋹不慌不忙地跪下來狡辯道:「臣十六歲僭位,什麼事情也不懂,凡事都由龔澄樞等人做主。臣在國時,臣為臣子,澄樞實為國主。」
趙匡胤一向禮待這些亡國之君,也無意認真怪罪,聽完之後就哈哈大笑,只是命人將龔澄樞等人斬首,而將劉鋹赦免,還把他封為了「恩赦侯」。
等趙光義出征北漢前夕,為壯聲色,特地於宮中宴請這些亡國之君,劉鋹在席間站起來舉杯說道:「陛下威靈赫赫,四方僭位竊號之主,今日都已安坐席中,明日出兵征討北漢,劉繼元不日也將束手歸朝。臣率先來降,請陛下許我手持木棒,為諸國降王長。」
此話一落,滿堂哄然,就連一向以威嚴著稱的趙光義也不禁被他惹得仰頭大笑不已。
劉鋹在北宋太平興國五年(980年)於大梁病故,時年39歲,不能算是高壽,不過因為不受猜忌,生活質量還算比較高。跟他比較起來,同為亡國之君的南唐後主李煜就遠沒有這麼幸運了。
五代十國的歷史雖然短暫,卻是個豪傑輩出的年代。數十年間,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摩肩接踵。各領一時。
但如果有人問起,在這些頂尖人物當中。究竟誰才是其後千百年中最讓人為之百結愁腸、痛心難忘的,答案則毫無疑問,必然就是這個有著「一代詞雄」之稱的南唐後主李煜了。
李煜,字重光,初名從嘉,生於南唐升元元年(937年),為中主李璟的第六子。前文曾經說過,李煜的父親李璟,是一個非常另類的帝王。
一方面。他事父母以孝,待兄弟以親,御臣下以寬,牧百姓以仁,是個公認的仁君。
但在另一方面,他又治國無術,禦敵無方,察人不明,辨事不清。再加上滿腦子懦夫思想,幾乎就是個地地道道的昏君。
像李璟這樣的帝王,就已經是十分罕見了,可是到了李煜這裡。又進一步升級,他不但全面繼承了李璟身上的所有遺傳信息,更是給予了全面的超越。
李煜同李璟一樣。自幼醉心於文學藝術,對於追求權力則興趣瞭然。他是李璟的第六個兒子。但前面五個哥哥裡面有四個夭折,所以實際上李煜是中主李璟的次子。自然也就是皇位的第二繼承人。
可是李煜在年輕時代,對政治從來都是漠不關心,只以讀書自娛,或結交一些文士為友,完全不像一個皇子的作風。
李煜唯一活下來的哥哥,名叫李弘冀,是李璟的嫡長子,很有一些文才武略,也很有野心。
南唐交泰元年(958年)三月,李璟下旨變更年號,當時的皇太弟李景遂因為對後周屢戰屢敗,自覺羞愧,便趁機連上十道表章,要求交回皇太弟的冊封,並請立李弘冀為太子,李璟當時也因國事多艱而心灰意冷,便予以詔准。
沒想到李弘冀還是很有五代特色,他剛被立為太子,就因為害怕皇位繼承權受到叔叔威脅,於是馬上就派人用鴆酒將李景遂毒死。對於李煜,李弘冀也是格外提防,一方面因為李煜也有皇子身份,是僅次於李弘冀皇位第二繼承人。另一方面就是李煜的相貌超乎尋常,廣額、豐頰、駢齒,並且一目之中生有重瞳。
重瞳是一種很罕見的生理現象,就是在一支眼睛裡有兩個瞳孔,其邊緣相連,看起來有如一個橫臥的「8」字。
重瞳看起來雖然可怕,但在當時卻被看作是大富大貴的象徵,據說上古明君虞舜就是重瞳,而西楚霸王項羽也是重瞳,所以生有重瞳者就註定不是常人。整個五代十國,僅有兩個人生有重瞳,一個是劉知遠的弟弟劉崇,當時已在北漢做了皇帝。
另一個就是李煜,自然也不會碌碌無為,李弘冀因此對他非常猜忌,很怕會被他搶走皇位。
然而世間的事情,似乎真是很讓人難以琢磨,想當皇帝的當不了,不想當皇帝的偏偏還必須得當。
李弘冀剛被封為太子幾個月後,就突然暴病而死,李煜就一下子成為了皇位的第一繼承人,並因此被封為吳王,以尚書令知政事,居於東宮,地位等同於太子。
又過了一年多的時間,趙匡胤在中原發動兵變,北宋開國,李璟因為不願在宋軍眼皮底下過日子,便於次年遷都南昌,稱南都,於是正式將李煜立為太子,命他留在金陵監國。其後不到半年,李璟就在南昌駕崩,李煜便順理成章地在金陵繼承皇位。這一年,他年僅二十五歲。
李煜的繼位過程非常平穩,並沒有伴隨驚心動魄的政治鬥爭,可是他所面臨的外部形勢,卻實在是令人難以樂觀。此時北宋開國已近兩年,內部局勢已基本穩定下來,正對南唐虎視眈眈。
而在東、南兩個方向上,吳越和湖南兩個政權也都對北宋俯首聽命,共同構成對南唐的威脅。在這種嚴峻的形勢下,
李煜如想延續國祚,就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富國強兵,爭取能儘快提升自身國力,以抵禦外來侵略。
可是李煜對此卻毫無作為,只是異想天開地把希望寄托在敵人的仁慈之上,這不啻於是在與虎謀皮。
李煜剛剛繼位,就立即派中書侍郎馮延魯赴大梁向北宋獻上黃金二千兩、白銀二萬兩、沙羅繪彩三萬匹。奉表告襲位等事,並表明將延循舊制。向北宋稱臣。不久,趙匡胤賜詔答禮。又遣樞密承旨王文來賀襲位。
這算是李煜同北宋之間的第一次外交,頓時就將他性格中的軟弱部分表現的淋漓緊緻。
早先,李璟雖然已向後周稱臣,但僅去年號,其餘仍用王者之禮。但李煜為表虔心,主動換上紫袍迎見宋使,而且在會見過程中,始終是低三下四,誠惶誠恐。極盡委屈求全之能事,直到宋使走後,李煜才敢換回黃袍。
在這之後,每逢年節,或是北宋皇家、王公大臣遇有紅白之事,李煜都要送上大批財寶作為賀禮,絲毫不敢怠慢。
在李煜稱帝的其後幾年裡,趙匡胤指揮宋軍四面出擊,高歌猛進。先後征服了荊南、湖南、後蜀等國,對內也是勵精圖治、銳意改革,不但使國力蒸蒸日上,更徹底消除了自唐末以來因藩鎮割據所造成的動亂局面。一統天下的勢頭非常明顯。
而反過來再看李煜,除了一味地討好北宋以外,幾乎什麼也沒有去做。國力日漸衰微。
到了開寶四年(971年),北宋已經征服了南漢。開始在長江上游的漢陽屯兵,已直接威脅到南唐的獨立。
李煜驚恐萬分。急忙派弟弟鄭王李從善帶著大批珍寶去大梁朝貢,又全面地貶損儀制,請求將南唐改稱為江南,自稱「江南國主」,改南唐國印為江南國印,此前趙匡胤曾賜李煜「詔書不名」之禮,李煜也上表請除。
不過這些工作,都是表面文章,李煜畢竟還是割據一方的皇帝,趙匡胤也自然不會因為他馴服而罷手。
不過好在宋軍剛剛征服南漢,士卒疲憊,需要一定的時間休整,而趙匡胤本身非常看不起李煜,只當他是案板上的肉,想什麼時候切,就什麼時候切,所以也不急於一時,就將此事答應下來,可是又不肯放李從善回國。
這一來,李煜更加恐慌,便開始在金陵大搞形象工程,下令此後下旨改「詔」稱「教」,改中書門下省為左右內侍府,改御史台為司憲府,該翰林院為藝文館,改樞密院為光政院等等,把政府各主要部門的名稱全部改變,用以迴避北宋。
南唐開國多年,皇宮修建得十分壯麗,並沒有因為向中原稱臣而降低規模,裡面有許多帝王專用之物。
以前李煜為了向北宋表示臣服,每遇宋使到來,他就命人把這些物件撤去,等宋使走了再擺出來,到這時乾脆盡去不用。
除此之外,李煜還降封子弟,把封王者都降為公爵,可這一切都無濟於事,最多是把自己的命運從死刑改為死緩,卻無法改變最終的結果。
其實南唐並不缺乏忠義之士,很多人都曾向李煜獻計獻策,試圖改變國家面臨的這種被動局面,比如說南唐大將林仁肇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林仁肇身高六尺有餘,體魄雄偉,身上紋有一處虎形圖案,所以被人稱為「林虎兒」。
林仁肇作戰勇猛,奮不顧身,升為將軍之後,仍不忘於士兵同甘共苦,所以在軍中很有威望。南唐將江北十四州割讓給北朝後,林仁肇鬱憤難平,時刻籌劃收復故土。
到北宋出征南漢後,他見淮南諸州守軍士兵不過千人左右,感到機會來了,便向李煜獻計道:「淮南各州守備空虛,而宋軍又年復一年地用兵打仗,先是滅荊、湘,又是伐後蜀,現在又出兵南漢,往返幾千里,士卒疲憊不堪,正是戰勝他們的好時機。
我請陛下給我數萬兵馬,渡江收復失城,必能一舉扭轉頹勢。」
並說:「陛下如果擔心不能成功,可在我出兵之日,對外假稱我率兵叛亂,如事不濟,便殺我全家以示此事與朝廷無關。」
這是一個既大膽又切合實際的想法,如果一旦成功,南唐的被動局勢馬上就能扭轉過來,更何況林仁肇在獻計之時,已經把風險因素考慮進去了,不惜拿自己的全家老少為賭注,用心不可謂不誠,按理說李煜沒有理由加以拒絕。可是李煜天性膽小懦弱已到了極點,聽完之後竟被嚇得大驚失色,急忙制止說道:「你不要亂說話,想害我亡國嗎?」
李煜不能識林仁肇的忠義,趙匡胤卻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很想事先將這個強勁對手除掉。北宋開寶五年(972年),李煜遣使來朝,趙匡胤便取出事先命人赴江南偷繪的林仁肇畫像掛在別室,故意領使者去看,又問道:「知道這個人是誰嗎?」使者自然認得,回答道:「是下國南都留守兼侍中林仁肇。」趙匡胤道:「哦,果然是他,日前他遣使稱有意投降,怕我不能識其相貌,特地命人送來一副畫像。」
說著手指外面一件府宅說道:「既然他肯歸降朝廷,我就放心了,那邊那座府宅就賜給他居住吧!」使者聽完之後嚇得大驚失色,回去之後急忙將此事向李煜作了報告。
其實趙匡胤這個計謀並不高明,但李煜實在是糊塗,為防止林仁肇與北宋勾結,竟然賜下鳩酒將林仁肇毒死。
林仁肇之死完全是李煜在自毀長城,這種事情他幹了不止一次。南唐的內史舍人潘佑也是一個敢於仗義直言之人,頗有古時大臣風骨,開寶六年(973年),潘佑見南唐國勢日蹙,君臣又都無所作為,這樣下去,
恐怕就要離亡國不遠了,於是在憂憤之下連上七道表章,言辭一次比一次激烈,指責李煜不思振作,而朝中大臣也都尸位素餐,把君臣罵了一個遍,又說要辭官不做。
李煜為人十分寬厚,雖然氣憤但也並沒有因此怪罪於他,只是把他免了職,赴國史館專修國史。
沒想到這一下卻將潘佑徹底激怒,立即又獻上來第八道表章,這一次言辭激烈程度已到極點,大罵李煜「力蔽奸邪,曲容諂偽,遂使家國愔愔,如日將暮。」
又說「古有桀、紂、孫皓,破國亡家,孽自己作,尚為千古所笑。今陛下取則奸回,敗亂國家,是陛下為君,不及桀、紂、孫皓遠矣!」最後說道:「臣為高潔之士,不能與奸臣雜處,事亡國之君,願賜誅戮以謝中外。」不但自己以死相脅,更把李煜貶得比桀、紂都不如。(未完待續。)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