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五十分,風有些大,天上的層雲有些濃。月亮被掩住,這是殺人的好時節。
中都分部的刺殺者們出發了。
這是一支由二十二個a級能力者、十一個b級能力者組成的隊伍。分工明確而專業,有掩護控場的角色,有隱蔽迂迴的角色,有正面突擊的角色。這些人的能力全部發揮出來的話,足以在幾分鐘之內夷平皇宮所在的那一片區域。
這樣的陣容堪稱豪華——擱在十五六年以前,足可顛覆一個小型政權。
但如今他們只被用來對付一個人——一個在他們眼中即將失掉強大能力的「普通人」。
李郝凡也在這群人當中。他們沿著地下的某條管線出發,避開地面上可能有的守衛。一路上通過目鏡上的接收器看到從機場處傳來的圖像信息——皇室的車隊已經在路上。但他們的時間比目標要充足一些。因為李郝凡提前做了周密的準備工作,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在皇宮守衛的眼皮子底下潛入預定地點,甚至直接成為「守衛」中的一員。
作為一個「新人」,李郝凡的表現相當不錯。他就像一個邀請客人們來到自己家中的「主人」,早將一切合盤托出。眼下這位「主人」帶領他們抵達預定地點——掀開頭頂的蓋子,就是皇宮廚房之內的食品儲藏間。
李郝凡示意他們噤聲,將耳朵貼在鐵蓋上聽了聽。實際上目前他們藏身的這處空間原本應該是被磚石與混凝土填滿的。被改作皇宮之前這裡是教堂的一個地下室,據說在歷史上曾經關押過幾位重要人物,發生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情。
張可松不喜歡這個地方,於是令人將它填死了。
但李郝凡知道這麼一條可以被利用得上的隱秘通道,於是組織的人花半個月的時間挖通了它。
「再等五分鐘。」李郝凡說。
他伸手向身後擺了擺。又將注意力集中在鐵蓋之上。
然而有人發出了響動,李郝凡聽到器械碰撞的聲音。那是塑料材質與金屬搭扣的摩擦,還有開關被打開、電流被接通時的嗡嗡聲。這種聲音在地面上很難被聽到,然而在此處這種狹小的空間裡,它和人們的呼吸聲一樣明顯。
「怎麼?」李郝凡壓低了聲音。轉過頭去。
然而迎接他的卻是一股猛烈的電流。並非由能力者發出的電流,也不是某處漏了電——一個定向力場限制裝置被直接按在了他的身上,隨後他被槍口抵住了。
作為「李郝凡」而言,他不是很在乎這種程度的干擾。但問題是此刻起作用的不僅僅是那一個小小的儀器,還有三位a級的強大領域。他的能力在瞬間遭到壓制,出現了幾秒鐘的空檔。
對於擁有「a級」與「前殺手」這兩個身份的偷襲者們來說。這幾秒的時間實在足夠了。
一句廢話或是解釋都沒有,抵住他的那支槍直接開火,方形的電磁射彈轟爛了他的脊椎、從他的前胸穿透出去,帶出一個直接三十公分的可怕大洞——半個軀體幾乎被轟飛了。
電磁武器的聲音一點都不大,甚至不比他軀體落地時的聲音更大。
李郝凡竟然沒有當即死去,而是接著落地的那股力道靠了牆。臉上閃過一絲驚愕,隨即變得平靜。他用嘶啞的聲音說:「還是不信我?」
開槍那人的名字李郝凡記得清楚,實際上這三十二個人的名字他都記得清楚。不過這時候名字沒什麼意義……他們應該是在貫徹另一個人意志。
「信你。」開槍的人將手中的槍遞給身後一位,拔出大腿一側的野戰刀貓著腰走到李郝凡面前蹲下,扳開他的腦袋露出他的脖頸,說,「但是總得以防萬一啊。安同志對你還算不錯——至少容忍你這個風險因素在他身邊待了這麼久。」
他說完之後將野戰刀從顎下插入李郝凡的大腦中。攪了一下子,沒有絲毫猶豫。
李郝凡當即死去,就好像一個普通人。這通道里並不寬敞,四個參與了偷襲的a級能力者像四頭食腐的禿鷲一樣聳動肩膀,輪著將李郝凡的屍體拖出去,最終被傳遞到隊伍的最後方,丟棄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
然後這些人開始真正地執行任務。他們沒有掀開頭頂的鐵蓋,而是在下方某處牆壁上按了按。一個男人身後毫不費力地刮下厚厚的混凝土,露出另一扇門。門被拉開,一條直通皇宮大廳換氣口的通道出現在眾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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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過?」安若鴻問。
對方再一次說:「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我們已經抵達預定位置。沒什麼異常。我想李郝凡是死得冤了。」
可惜他的口氣一點兒惋惜的意思都沒有,倒像是在開個玩笑打發等待的無聊時光。
「好。預祝你們馬到成功。消滅暴政,重建文明!」安若鴻以嚴肅的語氣說。
那一邊傳來同樣的回應,隨後關閉了通訊。
距離發起攻擊還有四十六分鐘——這是對那些深入皇宮的潛伏者而言。但對於安若鴻來說,那也僅僅是他投擲出去的第一柄匕首而已。
基地上面的體育場已經荒廢了挺多年。場地里荒草瘋長,就連看台上都蔓延出了青草與小樹來。但這裡還是有一個守門人——一個因為身體實在衰弱不堪而沒法兒接受「進化」的普通人。
老人已經老得快要睡不著覺了。其實每一次躺在床上他都會擔心自己第二天還能否清醒過來。他也不大清楚自己在這裡做這一份工作有什麼意義——除了荒草之外,這座體育場裡什麼都沒有。能被拆下的早被運走,留下的只是破敗的遺蹟。不過如今這個世界上人人都得幹活兒,皇帝是不養閒人的。
所以這個時候他像往常一樣早早醒過來,先在床上緩了一會兒,接著慢慢起身咳出嗓子裡的一口濃痰。然後他習慣性地眯起眼睛、透過窗戶玻璃上蒙蒙的灰塵向體育場的院子裡看了一眼。
結果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場地里竟然明亮起來了。雖然不是十幾年前那種如同白晝的亮,然而在這種時候,在凌晨四點多鐘,在這樣一處偏僻荒涼的場地里出現了燈光與機械,的確是他這些年前所未見的奇異景象。
老頭兒披上一件衣服,顫顫巍巍地扒上窗台,然後將玻璃窗推開了。微涼的夜風撲面而來,他聞到了金屬與殺戮的味道。
他認得遠處那東西。當他還不是一個「老頭子」而是一個中年人的時候,他曾在聯合帝國澳利亞國防軍某導彈部隊中服役。那時候他最迷戀那些冰冷粗糲的金屬與其中蘊含著的無窮力量,他始終覺得哪怕如今的那些無比強大的戰略武器——例如光量子發生器之類的東西——也無法和那些鋼鐵的殺手相比。它們缺少男人的味道,它們像是手持自動武器的少女,而非提刀披甲、渾身浴血的戰士。
現在他又一次見到這熟悉的東西。「陣列51d」導彈發射車——在他退役那一年才剛剛裝備全軍。乳白色的車身,二十多米長,三米多高,履帶式底盤。它在並不明亮的燈光里熠熠生輝,四枚頂端被塗裝成紅色的導彈像指天的戰戟一樣沉默地排列在導彈發射架上——他知道這東西甚至可以發射洲際導彈。
但驚訝與迷戀只持續了短短一瞬間。老人很快變得惶恐起來,不知道自己應該關上窗戶當做什麼都沒有看到還是衝出去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看到有人在導彈發射車附近走動,他們來自地下。場地的西側出現一個地下通道的出口,老人意識到那輛車就是從那個出口處被運送出來的。然而來回走動的人看起來並不像正規軍,倒更像……
「組織」的成員。
老人覺得心臟微微疼了起來。他捂著胸口看了一會兒,很小心地又將窗戶關上了。
安若鴻向遠處看了一眼,看到老人的臉、看到他縮回頭去、看到他關上窗。這是他意料之中的反應。其實他太了解這老頭子了——他居住的那間小小的屋子是從前的監控室。老頭子以為這附近的監控設備全部都已經廢棄,但實際上在殘破的外殼之下,那些電子眼睛依舊敏銳地探查著每一個角落。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安若鴻會看到那老人的樣子,看到他日漸衰老,像一尊表面不斷剝蝕泥偶一樣。這種時候他就會從心裡生出由衷的感慨來——他不想成為這樣的人。
至少,他不想在那種地方老去並且度過後半生。
「別管他。」安若鴻對身邊人說,「一個老傢伙而已。」
身邊人略顯驚異,但也沒有問為什麼。
「倒計時三十九分鐘。」安若鴻在夜色看著皇宮的方向,說,「他們有八分鐘的時間。」
對於由三十二個能力者組成的殺手團隊而言,殺死一個「普通人」只需要一秒鐘。
對於全盛狀態、甚至僅僅發揮出一半實力的李真而言,滅殺這個團隊或許也只需要幾十秒鐘。
安若鴻認為八分鐘足夠了。這不是他的撒手鐧,而是前方行動失敗之後他的脫身之道。他知道李真不可能棄皇宮裡的人不顧而來追殺他——哪怕不在乎那些為他服務的人,他也會在乎他的那些朋友和家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