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門外靜靜等候的蘇朝陽陡然聽到這句話,渾身都忍不住一個激靈,汗毛倒豎,心中發涼。他深知在陳落心裡母親有多麼重要,那時候聊起家事,他說的最多的就是母親,亦如單親家庭
的他,不可取代的父親,地位不言而喻。如果忽然有天發現父親是假的……前提是,哪怕沒有母親,照樣過得很幸福的他,怎麼會腦袋進水的懷疑父親是假的!
&佳慧你仔細翻翻自己走過的路,看看你一路是怎麼過來的,你遭遇兩次不幸的婚姻很值得同情,那都是男人的錯誤和你無關。但是我生母礙著了你什麼?她不過是一個單身懷孕的可憐女人,那麼不幸的躲到海市去想安靜的生下孩子,更不幸的是住進了你工作的醫院。你像獵人一樣盯住了她,你對她好,照顧她,和她成為貼心好姐妹後卻毫不猶豫的抱走了她的孩子!」
&是這樣……不是這樣……她病了……她精神病犯了……時好時壞,根本不能好好照顧孩子,是她拜託我幫忙照顧你……」陳佳慧費力的解釋,想起往事精神恍恍惚惚,那個女人仿
佛在對她冷笑。
&生母在清醒時給外公外婆留下的信件中寫的很清楚,她找你幫忙把我送回梧桐市,我想她做夢都沒想到你居心叵測,甚至委託我外公外婆好好報答你的恩情。多虧了你爸媽,要不然我哪兒能看到她當年留下的信件。」
&爸親口告訴我,當你發現我生母越來越糊塗後,你就下了狠心霸占她的孩子,絕口不提送我回梧桐市的事,甚至對外宣傳是我生母託付你收養我。呵呵,連你爸媽強烈反對都被你無視了,你罔顧自己父母的意願,帶著我搬家到小鎮上,當我慢慢長大,學會了喊你媽媽……」
他的生母,一個遺傳了家族疾病的瘋女人,她錯不在亂信他人,而是不想回家。自卑也好,不願意家人痛苦也好,她連死都不願意回家。卻罔顧了父母家人對她的思念,罔顧了孩子的人生,骨子裡愛著自己,自私。陳落對她有遺憾和愧疚卻沒有愛。他只知道換位思考,孩子的父親是個渣,既然懷孕期間離婚,然後選擇離家出走,一個人到處流浪漂泊居無定所,對自己就不負責,那還生孩子做什麼?
陳落莞爾:「那個女瘋子會追尋我的足跡找到小鎮,其實是你爸媽把她送來小鎮的,因為同情她,可憐認賊做母的我。他們本意是想喚起你的良心,看在她可憐的份上把我送回去。結果你不但不悔改……還教會了我怎麼和其他小孩一樣欺負一個女瘋子,每一次看到出現在家門口附近的她,你那憤恨惡毒的眼神真叫人難忘,你不止一次的詛咒她怎麼還沒死,最後她真的死了,死在家門口,死在我面前,我只來得及恐懼的看一眼就被你拽回了家,你緊鎖了大門,在我面前說了一句,如今我倒是記得。」
&記得那句話嗎?」
陳落稍微俯下身,湊近她耳邊:「你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陳佳慧淚水橫流,不知道是悔恨還是恐懼,她眼前全是那個瘋女人的影子,不停的追在她後面,一遍又一遍的問她『佳慧,我兒子呢?』『佳慧,你送我兒子回家了嗎?』『佳慧……佳慧……』
老警官眼神複雜,幾次想阻止陳落說下去,生怕刺激的受害者一命嗚呼,可他實在開不了口,有些話現在不說,以後估計就說不出口了,陳落有這個資格。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覺得簡直就是代表了眼前的女人。無疑她的遭遇是可憐的,卻同樣可恨的面目可憎。
陳落再一次開口,不無諷刺的說:「你不需要忽然對我示好,我間接讓商國慶踢掉了你肚中的孩子,呵呵,你一輩子和『孩子』扯不清楚,對腹中骨肉有多期待不言而喻。你恨商國慶,恨我,恨所有商家人,綁匪要綁架商重言我一點不覺得奇怪,畢竟商家得罪的人多了去。除掉一個商重言,後繼無人的商家很大可能便宜外人。但是連你一起綁架就有點奇怪了,事情會那麼湊巧?別說你和綁匪沒有關係,我第一個不相信。」
陳佳慧能預感到死亡在漸漸逼近,陳落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捅在她身上,刀刀見血,深可見骨,將她剖析的支離破碎,僅存的僥倖和對陳落多年來的感情……都隨著渾身的血氣慢慢剝離流逝……餘下的是對世間深深的厭惡和絕望。
&說的沒錯,我是參與了這次綁架案……是我。」陳佳慧木然開口。
老警官精神一振,執筆記錄。
&想報復商國慶,報復商家……他們有多看重商重言我一清二楚,商國慶自己沒本事,
只想坐著拿分紅花天酒地,以前指望他大哥,現在指望侄兒……沒用窩囊的男人。老頭子更是把商重言看成眼珠子,商重言就是商家的未來。呵呵……老頭子偏心太過了,他眼裡只有兒子孫子,從來看不見其他人,堂兄弟之類的都是他提防的對象,可是他還忘了一個人。」
陳佳慧說著忍不住笑起來,為老頭子的咎由自取而發笑,罪有應得的人處處都是。
&哈哈……他忘記了他親女兒啊……」
老警官渾身一震,恍然大悟一聲嘆。商家是上城的名流,他對商家多少是了解的,那個基本上默默無聞的女兒是商國慶下面的妹妹,而且是商家獨女,可是商家對女兒非常忽視,嫁給一個算得上門當戶對的花花۰公子過得並不幸福,她多次想離婚,商老頭卻強烈反對,堅持認為鬧著要離婚的女兒在作死,男人花天酒地沒什麼大不了,如今她已人到中年,仍然沒有擺脫掉糟糕透頂的婚姻。內部還有什麼具體的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陳佳慧譏諷道:「女人瘋狂起來是很可怕的,是老頭子一步步把商敏逼進深淵跳不出來。要怪就怪他自己,商重言固然無辜,實際上被教的和老頭子一樣,要不然怎麼沒有惦記過自己的親姑姑過得如何?只要他一句話的事,老頭子就會聽他的。她女兒找我合作……原本是想裡應外合……找一份文件……」
陳佳慧語氣頓了頓,呼吸有些困難,聲音虛弱下去:「我沒找到……幕後還有個人……比姑姑厲害……我不知道……是誰……沒見過……我是棄子…小落!」
她驟然拔高音量大喊,雙眸圓瞪,呼吸一聲短過一聲。
面對一個將死之人,陳落已經沒有任何言語想對她說。所有和她有關的愛恨,足夠用一輩子耗光,說了這麼多不是為了她,而是說給別人聽。
他只是單純好奇,和曾經完全不同的死法,她會是什麼情況。他還記得她當初死時那叫一個囂張,痛哭流涕破口大罵,比現在有精神多了。
&蓉……」
陳佳慧輕輕呢喃,眼神逐漸渙散,她仿佛看到陳逸蓉朝她走來,笑容溫柔的說……你姓陳我也姓陳,緣分讓我們碰到一起,合該是好姐妹。她不受控制的靠近,一步步靠近。
砰!陳逸蓉一槍打爆了她的腦袋。
&
陳佳慧痛苦至極的慘叫,整個身體彈了一下,直挺挺的死了過去。
陳落皺眉後退一步:「死了。」
老警官上前確認一番,嘆息搖頭。
陳落面無表情的詢問老警官:「商重言那邊需要我過去嗎?」
老警官搖頭:「他沒有類似的要求。」
陳落揉揉眉心:「那好,我直接回去休息,有事聯繫我的助理。」
推開門,一瞬間和靜候多時的蘇朝陽四目相對,沒有錯漏蘇朝陽臉上複雜恍惚的神情,陳落心中多少有數,拍拍蘇朝陽的肩膀說:「回去休息?」
蘇朝陽連忙點頭,他迫不及待地想陳落趕快離開醫院,不管是商家人還是已經死亡的陳佳慧,他深信陳落不願意再和他們有所交集。
特別是剛死的陳佳慧,與她對峙的陳落顯得太平靜了,平靜地蘇朝陽的心臟不受控制的糾成一團,他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和多少經歷才能讓一個人洗清所有怨怒仇恨。今日的陳落有多平靜,仿佛能探出曾經的陳落會有多不甘心。
陳落簡單交代了李助理幾句便拔腿朝外走,走廊里商家人已經不在,這會兒多半在看望商重言,至於陳佳慧是死是活除了警察不會有任何人真正關心她。
陳落和蘇朝陽並肩而行,誰都沒提綁架的事件。
&想吃東西不?」
&的。」
&也是。」陳落一笑:「我要是在看守所多住幾天說不定會長胖,你餵的太多了。」
蘇朝陽嘴角抽抽,脫口反斥:「我不會天天守在那裡給你送飯。」
陳落撇嘴:「我沒哭著求著要你來送飯。」
「……看來你還很精神,有力氣吵架。」
&車安全的把你送到家是沒問題的。」
&把我扔在最近的一家酒店門口就行,省得勞動大老闆為我做車夫,工資太高我付不起。」
&啊,出不起工資用人來抵。」
「……」沒人家會讀書,沒人家有錢,還沒人家會頂嘴!
&大爺請上車,坐穩了別閃了腰。」陳落笑眯眯甩著車鑰匙走進車庫,步伐愜意態度閒散身姿瀟灑,蘇朝陽低落的鑽進了車後座。
小車風一般離開了醫院。
被落下的李助理抱著外套狼狽的追在後面吶喊哭泣:「老闆!我還沒上車啊……」
五月的天空艷陽高照,明晃晃的照人眼睛,車中的兩人感到渾身溫暖,這幾天的病霉氣一掃而空。
最近的酒店距離醫院只有五分鐘,是一家四星級的酒店,陳落熟絡的開了房間,望著蘇朝陽挑眉:「去睡吧。」
新來的前台:「……」
這年頭,真是無奇不有。
蘇朝陽深呼吸,接過房卡和陳落一起登入電梯,渾身疲憊的二人啥也沒說的,進了房間的剎那兩人擁抱在一起激烈親吻,蘇朝陽的嘴唇被咬的鮮血淋淋,陳落的腰幾乎被勒斷,觸碰到陳落背上不同尋常的冰涼溫度,蘇朝陽強撐著推開他:「你怎麼這麼冰?快去休息,別鬧了,我聽你心跳的很奇怪,熬幾天不能大意。」他說著直接半推半抱將陳落扔回床上,陳落一倒床上就閉上眼,疲憊不堪:「我不想洗澡……」
&睡。我就在你身邊。」
陳落安靜了,蘇朝陽麻利的給他脫了外衣和鞋子,陳落已經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蘇朝陽使勁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堅持洗澡刷牙快洗衣服,因為找不到換洗的乾淨內褲還糾結了半天,打水撐著給陳落擦了擦冰涼的手心和腳心以及胸口,最後實在熬不住,直挺挺倒在床上攬住陳落蒙頭大睡。
睡夢中陳落並不安寧,窒息感如影隨形。
&先生,其實你不需要為逃逸的商國慶和陳佳慧掩飾罪行,他們捲走大筆錢財的事實你明知卻裝作無知,無非是為了遮掩陳佳慧,甚至是你自欺欺人。我想你應該很早就察覺到,接手的公司是什麼情況,還不完的債務會讓你背上最少十年的罪行,你難道沒有懷疑過商國慶和陳佳慧?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不可能沒有察覺。呵呵,陳先生,我很同情你,介於你一直不願意開口,現在我必須給你看一份資料,讓你知道一個殘酷的真相。陳先生,你很年輕,千萬要挺住。」
白紙黑字,一幕幕在眼前清晰重演,一個叫陳逸蓉的女人的親筆書信,陳佳慧父母的口供,醫院的證明,商家旁支的證明,陳佳慧遺漏的線索……
一張張展露在眼前,每個字他都認識,連起來卻看不懂。
陳佳慧不是他的母親?怎麼可能!
陳逸蓉是誰?是誰?他不認識!
他聽到自己失控咆哮:「你們別以為用這種手段就可以逼我開口!偽造事實是違法行為,別想糊弄我!這不可能,我和她朝夕相處十幾年,我怎麼可能分不清楚她對我是真是假?」
&先生,我很抱歉,這些都是真實的。陳佳慧不是你的生母,相反是從你生母身邊搶走你的罪魁禍首。必要時我可以安排商老先生和你見面,你可以親自問他。你再想一想,自從陳佳慧出國後,是不是再也沒有聯繫過你,如果真是你母親,她不會這麼做。現在商家出了大事,你被捕的消息她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她會來看你嗎?」
不會。
在看守所他待了三年才最終判刑,進入監獄整整坐了七年,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他每天對著冰冷的鐵牢和永無止休的勞作,她給予的仇恨讓他做夢都想著出去出去出去,總一天親手抓到她,讓她和陳逸蓉一樣死去。
監獄出來後的第三年他便逮住了她,五個月後她變成女瘋子流落街頭,十年後她虛弱瀕死,最後一刻他讓她清醒,欣賞她嚎哭怒罵,死不瞑目。
&狼心狗肺絕情寡義!我詛咒你斷子絕孫一輩子不得人愛孤獨終老!」
……
陳落幽地張開眼,疲勞的根本不想動彈,一整夜像被火爐子包圍著,又熱又悶,他難受的動了動,腰間束縛的手掌立即緊了緊,粗啞的聲音從頸後傳來:「別亂動……」
陳落狠狠吐口氣,放棄了掙扎。
睜著清明的雙眼望著天花板發呆,幾天時間好像又經歷了一世,漫長悠遠,慶幸的是甦醒後,不再空對暗無天日的鐵欄杆。
&陽……」
&來。」
像火一樣能把人堅強的意志燃燒殆盡的熱度,穿透了皮肉和傲骨,洶湧的火勢貪婪的裹住了五臟六腑,沒有毀天滅地的痛楚,只有纏綿悱惻的溫柔束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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