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慚愧,這個發現是周桑的,我最多算是進行後續研究而已。」小野平次有些惶恐:「無論如何,這第一篇論文,第一著作人也是您。」
「這些不重要了。」周至認真說道:「就算是我發現的,我也不可能有精力進行後續的工作,一切都要拜託小野君了。」
「我最高興的是對於我國的古代瓷器有了新的發現,釐清了一點誤區。」周至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國內殘片多,成份分析這些工作做得更加的細緻,等到回去後我找一些研究成果寄給你,小野君,請一定將這個課題研究做完。」
「那是肯定的。」小野平次保證道:「能夠將國寶作為研究課題,這是一輩子的幸運。」
聽到「國寶」二字,周至不禁有些神色黯然,但是這幾件器物還真不能用什麼「掠奪」,「搶劫」來定義,因為都是千年前從華夏流傳過來,然後被島國人奉為國寶,一代代傳承到今天的。
而華夏大地上,卻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夠得以保留下來,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其實類似的東西還有不少,比如著名的正倉院收藏,九千多件服飾、家具、樂器、玩具、兵器等寶物都是天皇千年的國寶傳承,其中出自中國,堪稱世界級孤品珍寶的館藏都有不少。
不過小野平次似乎誤會了周至的表情,說道:「六手卷能夠回歸中國,周桑的功勞也是偉巨,我還是非常佩服周桑的。」
「呵呵,池田小姐到了嗎?今天她應該把東西帶過來了。」
當池田丘帶著馬爺過來的時候,周至正在睏覺,兩人見面,馬爺就搖著頭感慨:「我們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要是你告訴我說有一天會在這裡的沙發上翹著腳打盹,打死我都不會相信的。」
這地方是世界古代陶瓷愛好者的聖地之一,周至可以在這裡跟待家裡一樣隨便,的確有些讓馬爺羨慕:「聽說你也是賊不走空,進來就有了新發現?」
「嘿嘿嘿」在馬爺跟前周至完全用不著謙虛:「以前都以為鷓鴣斑盞是建窯獨有,結果發現這裡一隻被定為『鷓鴣斑建盞』的東西有些不對,研究以後發現釉底和胎骨都有比較明顯的磁州窯口特徵。是島國人先入為主了幾百上千年。」
「東西在哪兒呢,我能看看不?」
馬爺在圓明園獸首回歸的時候也露過一把臉,現在也是國內比較有名的鑑藏家,小野似乎也知道他,也想要聽取意見,於是大家又一起前往倉儲室,將那隻茶盞取出來研究。
同樣的,包漿濃厚的盞底首先吸引了馬爺的注意力,摩挲著茶盞的底足,就連馬爺這樣的高手都有一些困惑:「這個跟建窯的差別的確有點大,不過和定窯也不太像,實在要找個相似我怎麼覺得更像,磁州窯的內胎?」
「準確說是更像磁州窯紅綠瓷的底胎。」周至補充道:「從唐三彩繼承過來的審美,不過三彩是陶胎,磁州窯給窯溫幹上了一千三百度,變成瓷胎了。」
「這顏色又是咋回事兒?」馬爺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還有粗細,感覺比磁州窯粗太多了呀。」
「磁州窯也不細,主要是加了底部的化妝釉顯得細。」周至說道:「不過也比這個要細是真的。這個為了仿建窯的胎,加了粗石英和鐵礦粉,所以燒造出來更顯黑。」
「還有些是爆鐵子鏽沒了?」
「對。胎足上的小坑,應該是爆鐵子沒了留下的。」
「周桑,馬先生,請問什麼叫做薄帖子?」小野平次見兩人聊著聊著就說起了「黑話」,連忙提醒他們,這兒還坐著個中文的二把刀呢。
「爆鐵子,是含鐵量太高的胎土,在燒造的過程中,在表面形成的還原鐵小鐵珠。」周至耐心地解釋道:「這本來是一種器物上的瑕疵,可是在長久傳世以後,這些鐵珠會重新氧化鏽蝕掉,留下一個個的小坑,這些小坑就和宋代汝窯、哥窯的開片一樣,成為一種美學特徵和防偽特徵。」
「明白了。」小野平次點頭。
看完底足,馬爺點頭:「的確,除開配方調整和包漿因素,這個底足北方窯口特徵很明顯了。挺漂亮的一個小盞釉色不考慮小銀斑的話,花斑石釉的特徵也很明顯了。」
「只可惜油膜衍射光還是沒能仿造出來,不然真就拿捏住建窯的絕活了。」周至說道:「花斑石釉在這個茶盞上看著不如磁州窯典型器上那麼黑,一是缺乏磁州窯的白釉底襯托,還有就是這些小銀斑的反光減持了。」
「不過馬爺啊,我有一個疑惑,我們國內磁州窯器物眾多,難道就沒有發現過油滴盞和兔毫盞,或者類似的器物嗎?」
「哈哈哈」馬爺笑道:「說起來真的很神奇,這個問題之前竟然無人關注過。」
「在得到你的提醒後,我們在國內做了個簡單的摸底,發現好幾個博物館裡,都有類似的收藏。」馬爺說道:「國博,晉、冀、魯、豫四省博物館,都發現了類似的藏品。」
「而且從發現線索來看,這類盞、碗大多出於磁州觀台,不過和這隻相比,形狀多為侈口,而且胎體精薄,滿釉,裹足,工藝上,還在施釉後重新上慢輪,對底足進行過刮削修整。」
這些都是新到的信息,小野平次趕緊拿出紙筆來記錄,「看來我們也應該在國內進行一次器物排查了。」
「我們國內,傾向於將這個新發現的瓷種稱為『觀台窯盞』,你們呢?」馬爺對小野問道。
「我們傾向於命名為『北天目』。」小野說道。
大家都笑了。
這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兩國對同樣的瓷器有不同的稱呼體系,比如帶著小圈圈小點點的建窯茶盞,島國將之稱為「天目」,而中國更直白地稱為「斑」。
比如曜變天目,中國古籍上並不以其為最貴,卻是斑紋細如兔毫,毫周同樣具備曜變光環的為極品,稱之為「異毫」;
而島國的曜變天目和油滴天目,在中國古籍上被稱為油滴斑和鷓鴣斑。
周至估計更大的可能,是宋代真正的異毫盞,島國人士壓根就買不到的緣故。
而在中國古籍當中,建盞的釉面花紋種類多達幾十種。可是除了有限幾種,其餘如烏金、兔毫、黃金,鎏金、雜色這些,島國人又看不上了,引進得極少。
兩國在文明背景和審美情趣上的差異,同樣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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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二十一章 命名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