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縣。
大漢宮城。
在用完了晚脯之後,伏壽照例想要跟著劉協身後,一同到宮牆之上走上一圈,那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保留時間,也是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甜蜜時刻,就算是什麼話都不講,只要靜靜地站在一起,看著同樣的天,吹著同樣的夜風,就已經讓伏壽很滿足,很欣慰了。
「嗯皇后」劉協走了兩步,卻停了下來,轉身說道,「皇后今日也是辛苦了,就不必陪朕一同了,早些休息吧」
「啊?」伏壽一愣,瞪圓了眼睛,遲疑了一下,啜啜想要說些什麼,卻看見劉協已經遠去,只得將「陛下」兩個字吞到了肚子裡。
劉協仰著頭,向前而行,轉過了大殿,走到了宮牆之下的時候,早有董貴人等候在一旁,見到了劉協連忙低頭行禮。
「免禮!」劉協擺了擺手,然後走上前去,在經過董貴人的時候說了一聲,「來,跟著朕來吧」
「謝陛下」董貴人盈盈的應答一聲,然後跟在了劉協身後。
「最近身體如何?可有不適?胎兒如何?」劉協一邊走著,一邊輕聲問道。
董貴人有身孕了。
正常來說,這是一件大喜事,若是國事允許,皇權穩固之下,對於劉協第一個孩子,雖然還未出生,但怎麼也要顯擺顯擺。
然而,現實是,什麼都沒有,沒有披紅掛彩,沒有大赦天下,就連董貴人的衣食和醫師,都是劉協好不容易讓荀攸從宮外找來的
「回陛下」董貴人輕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容之中充滿了母性的光輝,「都好著呢前兩日醫師開了些安胎方子」
劉協點了點頭,目光也不由得在董貴人的小腹上停留了片刻。
一個自己的血脈將孕育著,然後誕生出來,成為自己生命的一個延續,這種複雜滋味,劉協也是第一次感覺到。
很奇妙。
「我在書中看到,雖說有孕,但也不能久坐不動,也需要偶爾走一走,活動一下血氣,這樣對你,對孩兒都好不過要注意風寒來人,去將朕的大氅取來,給董貴人披上!」
「謝陛下」董貴人道謝。
劉協哈哈笑了笑,說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這麼客氣哈哈,說起來,朕倒是要謝謝你呢,能給朕誕下一名皇兒,便是大功一件了!」
董貴人雙手撫在小腹上,臉龐微微泛紅,縱然現在即將是當媽的人了,但是聽到劉協的這些話,依舊是有些害羞。
劉協顯然心情還算是不錯,沿著宮牆走了一小段之後,又緩緩的一邊走著,一邊說道,像是說給董貴人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當下家國動盪,方顯忠義之臣大漢啊需要的是更多的忠臣良將」
董貴人跟在劉協後面,低聲迎合道:「陛下英明,自然有賢臣良將相助」
劉協一愣,緩緩的點點頭,笑了出來:「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你父親,還有你,都很好,都很好啊」
「陛下」一名宮女走上前來,雙手奉著一個漆盤,盤中托著一件大氅。
「來,朕替你穿上!」劉協顯然興致很不錯,伸手取了大氅,然後親自將大氅披在了董貴人的身上,「你父親有功,你也有功!到時候說不定便是雙喜臨門啊」
董貴人不是非常明白劉協的意思,但是依舊向劉協道謝,兩人相視而笑。
另外一側,托舉著漆盤的宮女緩緩退下,在漆盤之下有幾絲的頭髮微微在夜風之中飄蕩著,露出了一小半邊秀氣小巧的耳朵
「奴婢去得晚了沒能聽得許多」一個小小的宮女跪拜在伏壽麵前,低聲匯報道,「只聽得陛下和董貴人說什麼說董貴人和國丈都有大功,然後雙喜臨門什麼的」
「有功?雙喜臨門?」伏壽喃喃的重複道。
宮女低著頭:「是,奴婢就聽到這一些」
「嗯,知道了你退下吧」伏壽低聲說道,「此事,不得再向他人提及!」
宮女叩首,退下,「奴婢明白」
原本晚脯之後,那一段在宮牆之上漫步的時間,伏壽以為,是屬於自己的,是屬於自己和劉協兩個人的,是屬於皇帝和皇后之間親密無間的愛情的,但是現在
「大功?」伏壽皺著眉頭。
董貴人有大功,這個伏壽心裡雖然不舒服,但是在忠孝為先的大漢,替夫君誕下孩童,便是作為妻妾的大功,伏壽自然是心中清楚,所以縱然有多麼的不情願,依舊笑呵呵的表示自己不在意劉協在董貴人處留宿。
真不在意?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自己不知道是身體的原因,還是什麼其他的因素,一直以來都沒有能夠懷孕,倒是董貴人
唉
伏壽呆呆望著暖閣上的龍鳳木雕,有些出神。
漢代的雕刻最求的是大氣,是渾厚,沒有那些精細到繁瑣的花紋,也沒有絢麗到奪主的色彩,所以龍鳳紋都很簡樸,取其意,而略其形。
伏氏,就快像歷史上的那些人老珠黃,失去了皇帝的寵愛的那些女人一樣,陪伴著孤燈,了此殘生了?
竇氏,王氏,衛氏,何氏,在漢代歷史上的這些皇后的命運,在伏壽腦海當中翻騰不休,而這一切都只能是由伏壽一個人去思索,去衡量,去承受。
和劉協之間的情誼,能抵擋得住像是董貴人那樣,一批又一批的
唉
伏壽幽幽嘆息。
雙喜臨門,若說董貴人誕下皇家骨血便是一喜,那麼另外一喜便多半要應在其父親身上了,要不然怎麼陛下會說其父也有大功?
這樣一來,其父的大功又是什麼?
陛下,你要拋棄伏氏,擢拔董氏了麼?
伏壽迷迷糊糊,苦苦想了半宿,卻沒有得出什麼結論來,最終沉沉睡去,似乎回到了那一天跟著劉協從長安皇宮之中逃離出來的時候
紛亂的火光,照耀出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而世界中心唯一的穩定的色彩和形體,便是劉協的背影。
嘈雜的聲音,響徹天地之間每一個角落,忽遠忽近的黑影和扭曲的臉龐,時不時的衝到伏壽近前,大聲的吼叫著,伏壽卻聽不懂他們在叫著一些什麼。
忽然之間,伏壽覺得懷中一輕,低頭一看,似乎是一段錦帛,又像是自己肚子裡面的骨血,跌落下去,無窮無盡的跌落下去,黑暗和污濁撲上來,拖住一半像是錦緞,一半像是孩童的手腳,往黑暗無比的深淵當中拖拽!
伏壽下意識的哭喊著,想要用手去撈,去抓,卻發現自己的手腳根本就動不了!
「夫君!陛下!」
伏壽叫著,希望向前奔跑的劉協能夠回頭幫她一下。
劉協停住了,然後緩緩地轉過頭來,臉龐之上,不是伏壽熟悉的溫和笑意,而是冰冷且扭曲的面容:「連孩兒都不能保住,要汝何用?!」
「要汝何用!」劉協的臉龐扭曲到了一處,瀰漫著無邊的黑,衝著伏壽大吼。
不知道何時,在劉協身邊出現了董貴人,挺著碩大無比的肚子,裡面仿佛還有孩童的手腳在動,纏繞在劉協身上,「呵呵,姐姐,我們就要雙喜臨門了呢你開心不開心啊?呵呵,還有,既然不會生,還占著位置幹什麼!快點讓出來!讓出來!」
「董氏女!你要幹什麼!不!雙喜臨門!沒有雙喜!沒有!」伏壽大聲吼叫道,想要衝到前方去,卻怎麼也動不了,「董氏女!你這是謀逆!謀逆!」
「皇后!皇后!」在伏壽塌下的貼身宮女推著伏壽,低聲叫道,「醒醒,醒醒,皇后你發魘了!醒醒!」
伏壽從睡夢當中醒來,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大汗淋漓,衣裳竟然全數濕透,半響才算是回過神來,低聲說道,聲音沙啞乾澀無比,「我,我可有說些什麼?」
貼身宮女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說道:「沒沒有,皇后只是叫喊了兩聲,並沒有說什麼」
「哦」
伏壽鬆了一口氣,昏昏沉沉之中,也不疑有他,便在宮女的服侍下更換了衣裳,又沉沉睡去
「董氏女?謀逆?!」滿寵皺著眉頭,「你沒聽錯?」
一名皇宮禁軍叩首道:「小人當夜值勤,便聽得皇后夜中大叫,除這幾句聽得較為清楚之外,皇后還有叫一些什麼,卻聽不太清楚了」
「嗯,知道了,做得不錯。且去找倉令,領錢五算」
滿寵在一塊木牘上面寫了幾個字,然後丟給了這一個禁軍,讓其退下之後,便陷入了沉思。
滿寵當下是許縣令。不過雖然名義上只是一縣之令,但是因為許縣有劉協這尊大佛在,因此也就有些地位和職權上的不同,不僅有普通縣令的權利,還要統管著一些宮城之內的事務,當然,也有負責一些關於察看監視劉協的任務。
滿寵在他快到十八歲的時候,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他所要走的名聲前途,和旁人是不太一樣的。比經文,他比不上那些有天賦的,就像是作弊一樣的傢伙;比孝道,他又下不了手,畢竟大冬天到河裡臥冰,下狠手割自己的血肉,卻是太困難了些
所以,只能是另闢蹊徑了!
因此當滿寵在十八歲的時候,在郡中便任職督郵
滿寵表示,十八歲就能任職督郵,他絕對沒有走關係,完全是憑藉個人的實力!
當然,信不信由你。
當時郡內的李朔等人各自擁有部曲,為害百姓,讓當時的太守很是煩惱,便遣滿寵前去糾察,結果李朔等人聞訊之後,非但沒有抵抗,沒有狡辯,而且還是非常配合的前來請罪,表示不敢再作惡,於是滿寵便代表正義,赦免了這群浪子回頭,勇於改錯的好漢。
此事像是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飛快的向四周傳播,頓時嚇呆了一群小夥伴。
哇,滿寵竟然有如此威名!
滿寵表示,他沒有和李朔做什麼約定,更絕對沒有讓人傳播此事,宣揚自身名望,完全是民眾自動自發的行為!
當然,信不信由你。
隨後滿寵便因此盛名,試任了高平縣令。結果在任期間內,縣內大小官吏都知道滿寵的威名,不敢動什麼手腳,唯獨縣中督郵張苞居然敢知法犯法,挑釁滿寵的威嚴,在滿寵試任期快要結束的時候,明目張胆的貪污受賄,干亂吏政!滿寵派人將其抓捕並考問,結果張苞受刑而死,於是滿寵棄官而歸。
滿寵表示,張苞絕對是是罪有應得,只不過是其嘴太硬了,沒招供,自己不小心才將其打死了,絕對不是張苞實在是編不出什麼罪過,然後自己在郡縣內張氏面前下不了台,才那什麼辭官的。
當然,信不信由你。
於是乎,滿寵名聲越來越響亮,就連曹操都知道了,親自前往,徵辟為從事,後來便轉任許縣縣令。
在滿寵擔任了許縣縣令不久,曹洪的親戚、賓客在許縣境內界多次犯法,滿寵把他們抓了起來。曹洪向滿寵求情,滿寵不肯放人。曹洪請曹操去求情,滿寵就在曹操來之前把犯法的曹洪賓客提前處斬了!
曹操得知後不怒反喜,稱讚滿寵執法嚴格。
滿寵表示,他絕對是公正執法,罪責全數都在曹洪賓客身上,已經處決,至於曹洪親戚麼,屬於被賓客慫恿,罪責較輕,可免一死,如此判決,符合律法,絕對不存在什麼看在曹操、曹洪面子上的問題的事情。
當然,信不信由你。
所以,當禁中衛士上報了一個關於皇后和董貴人之間關於謀逆的信息之後,滿寵就覺渾身上下的細胞似乎都被點燃了一般。
啊哈!這個可是個大事件!
像是謀逆這種事情,只要是確鑿了,便是無論無何都會在青史當中記載上一筆的!那麼作為破案的重要人物,自然也就少不了寫上幾筆
啊哈!
謀逆啊!
接下來,禁中宮牆之內麼,自然也是要繼續盯著的,但是畢竟不太方便,所以眼下自然是先盯著董承比較簡單,也比較合適的了
嘿嘿,謀逆啊!
董氏女有了身孕,這個滿寵也是知道,那麼所謂的謀逆自然不太可能是針對劉協,至少要動手也會等皇子生下來養大一些之後,所以麼,多半是針對皇后的,畢竟漢代宮內的魘咒之事也沒少見,不過麼
滿寵忽然想到了一些什麼,有些興奮起來,眼眸之中,閃過了如同惡狼見到了小白兔一般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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