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
「將軍有何吩咐?」
「去,立刻前去陝縣,請柳」
姜維說到一半,卻又頓住了,改變了主意,「算了,立刻給我備馬,我要前去陝縣!」
函谷關與陝縣,看似兩地,實則是同為關東與關西之間的鎖鑰,算是一個整體防禦體系。
兩地之間,相隔不過六七十里。
一人雙騎的話,不惜馬力,朝發夕至。
柳隱得知姜維從函谷關過來,心裡一驚,只道是出了什麼事,連忙出來迎接:
「伯約?你怎麼突然過來?莫不是有什麼大事?」
「大事?自然是大事!」
風塵僕僕的姜維,臉上掩不住的疲憊之色,這一路狂奔而至,根本顧不上休息,自是勞累。
但神情卻是帶著興奮之色。
柳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聽到姜維這麼一說,更是吃驚。
姜伯約從函谷關親自過來,真要出事,多半是後方出了什麼事。
可是大漢這些年來,百姓安居樂業,君臣齊心協力,可謂是國泰民安,何來出什麼事?
姜維可不管柳隱在想什麼,他大步上前,一把抓緊對方的手臂:
「走,休然,快隨我到裡頭去,我有極為重要的事情與你說!」
柳隱竟是被姜維反客為主,半是強迫半是順勢地入內。
「來人,快給姜將軍上茶!」
「暫且不需上茶!」姜維拒絕了,然後示意柳隱,「休然,我有機密之事,事不宜遲!」
柳隱看到姜維這般迫切,只能是屏退左右。
果見姜維迫不及待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
「休然,這是長安大司馬派人送來的密信。」
柳隱聽到「密信」,心裡頓時就是咯噔一下。
要說大漢的隱患,其實也不是沒有。
大漢現在,是實行「君輕」之政。
往好處想,是天子垂拱而治。
往壞處想,那就是臣子權柄過重。
當然,這是季漢開國不久以後就漸漸形成的傳統。
倒也不能全怪到大司馬和大將軍頭上。
畢竟這麼多年來,大漢施行這一套君輕之政,不但連復失地,而且都能還於舊都了。
但怕就怕,陛下或者某些什麼人,看著形勢大好,會有別的什麼想法。
若不然,何來魏延之事?
想來想去,大漢真要出什麼大事,也就這個是最大可能了。
這些想法,說來話長,但實則在柳隱心裡不過是一閃而過。
「大司馬?這個時候來密信?說了什麼?」
柳隱伸手接過來,一邊開口問道。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姜維壓不住的興奮神情,讓柳隱心裡稍稍心安一些。
看來應該不是什麼壞事,更不可能是自己想像中最惡劣的情況。
真要論起來,自己與大司馬的關係,甚至要比姜伯約還要親近一些。
畢竟自己可是受大司馬舉薦才得以到軍中領軍,而姜伯約可沒有這層關係。
姜維說是讓柳隱自己看信中的內容,可是就在柳隱打開信封的時候,他已是一刻也等不及地透露道:
「是雒陽!大司馬讓我們整軍,隨時攻取雒陽!」
「什麼!」
柳隱正低著頭,抽出了一半的信紙,聽到姜維的話,頓時就是驚愕地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目光中帶著不可置信:
「什麼雒陽?」
姜維一拍大腿:「嗐呀!這世間,除了東邊的那個雒陽,還能有幾個雒陽?」
柳隱有心想要問個明白,但又想起自己手裡的密信。
也就是說,大司馬的來信,說的就是這個事?
一時間,他竟是被這個消息衝擊得有些反應不過來。
雒陽啊,那可是大漢的舊都。
拿下雒陽,還於舊都,就算是在他們手中實現了。
柳隱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這不應該是大司馬親自前來嗎?
這等莫大的榮耀,會輪到自己頭上?
有些發蒙的柳隱,看看姜維,又看看自己手裡半打開的信紙,一時間竟是不知道是先問個明白還是先看個明白。
看到柳隱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姜維也是忍不住地一笑:
「休然若是不信,可先看大司馬的來信。」
柳隱伸出手,展了好幾下,這才展開信紙。
一目十行地看完,柳隱臉上亦是換上了激動之色,大聲道:「好!」
重新抬頭看向姜維:
「伯約,大司馬,陛下」
說了幾個字,他說不下去了,重重地呼吸了幾下,仍是抑制不住自己心頭的激動,猛地站起來,來回走動。
好一會,這才勉強壓住自己的情緒,轉向姜維,激動地問道:
「伯約,大司馬還沒有其他的吩咐?此等大事,難道就這麼交給我們了?」
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姜維眼上閃著亮光,連連點頭:
「休然,接到大司馬的信,我亦是如你一般的想法。」
「不過大司馬確實再無其他吩咐,只是告訴我們,眼下雒陽兵力空虛,讓我們只待長安糧草一到,就可以便宜行事。」
「至於函谷關及陝縣,自有長安過來的武衛軍接手。」
虎步軍乃是老軍,丞相在時就已經組建了。
而武衛軍則是改制時新設。
這個安排,很明顯就是讓虎步軍作主力,武衛軍作為接應。
柳隱緊緊地握著手裡的信,語氣里又是敬重,又是感嘆,甚至還有些慚愧:
「大司馬的胸懷,吾遠不及也!」
兩年前,他與伯約配合,偷渡桑稠原,奪取函谷關。
再加上武衛軍又拿下了陝縣。
如果那個時候,兩軍挾大勝之勢,一齊向東,未必不能拿下洛陽。
沒想到卻是被叫停了。
雖說有糧草不繼的原因。
但柳隱心裡,未必沒有想到是大司馬存了欲親取雒陽的意圖。
這本也是很正常的事。
畢竟關中一戰,伯約都第一個領兵到長安城下了,還不是被丞相另派任務了?
收復舊都這等大事,意義重大非凡,誰來收復,那都是有講究的。
沒想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看了大司馬的胸襟。
慚愧,慚愧!
反思了一下自己的狹隘,柳隱終還是把心思轉向正事,問向姜維:
「伯約,此次攻取雒陽,你打算怎麼做?」
姜維站起來,握住柳隱的手臂:
「休然,這兩年來,我們二人,不知推演過多少次如何攻取雒陽,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柳隱會意一笑,重重點頭:
「那我們就老規矩,我領軍攻北路的函谷(即漢函谷關),吸引賊人注意,伯約領軍走南路,繞道背後。」
誰料到姜維卻是搖頭道:
「不,這一次,我們換著來,我來攻關城,你領軍繞後。」
相比於休然,自己既然算不上大司馬的人,又是降將。
大司馬能讓自己攻取雒陽,自己不能不識趣。
這一次,硬骨頭就讓自己啃。
柳隱微微有些意外,倒也沒有拒絕,應了下來。
延熙六年十月,函谷關與陝縣漢軍突然出動,以極快的速度,向著雒陽西面的最後一道屏障——漢函谷關——撲去。
親自領軍守著關城的司馬昭,看著關城外仿佛是一夜之間就冒出來的漢軍,臉色鐵青,心裡不由地破口大罵:
馮賊委實奸詐!
說好的演戲,沒想到居然是來真的!
幸好大人早有準備。
想起回到鄴城後,自己向大人稟報此行前去漢國的成果。
漢國不但答應了開通太原商道,而且也答應了在雒陽配合自己這邊作一場戲。
真真假假地打一場,儘量不會讓外人看出,自己這邊是主動放棄雒陽。
自己還毫不自知地對大人說,河北接下來,至少有一段不短的安寧時日。
沒想到大人卻是搖頭:
「子上啊,你還是太年輕啊!那馮明文素來詭詐無比,他答應配合我們作戲,可沒說是幾分真幾分假。」
「若是有機會,他就算用十分力,打個十分真,那是一點也不奇怪。」
「故而這一次,我們就算是要退出雒陽,也要小心一些,千萬不要給漢國任何機會。」
當時自己還半信半疑,但很不幸,眼下看來,大人說對了。
若是自己不提前準備,這關城外的漢軍,說不定就要偷襲關城了。
想到這裡,司馬昭冷哼一聲,吩咐道:
「傳令下去,各營緊守關城要隘,不得懈怠,若有疏忽,軍法處置!」
「喏!」
在沒有看到的地方,司馬昭悄悄地在城牆上擦了擦自己手心裡的汗水。
這是他第一次領軍對敵。
函谷關高大厚實的城牆,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多的安慰。
因為他知道,函谷關堵不死漢軍前往洛陽的路。
再次趁著沒有人注意到,他飛快地向南邊看了一眼。
這是一場真真假假的仗。
自己既要讓別人看不出是假的,又要防止漢軍把它弄成真的。
這等要求,對於第一次領軍的自己來說,太難了!
想到這裡,司馬昭不禁暗嘆了一口氣:
若是阿兄還在,那就好了
渾然不知道馮大司馬與司馬懿有暗中交易的姜維,此時正站在某個山頭上,舉著望遠鏡看向函谷關。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真正看到眼前這巍峨的關城,仍是有些心驚。
幸虧通往雒陽的,不止這一條路,否則的話,眼前這個關城,可真要令自己頭疼了。
更別說從長安送過來的第一批糧草,僅能供應虎步軍一軍出動。
這就意味著,這一次攻取雒陽,在長安第二批糧草沒有送過來之前,武衛軍怕是沒有辦法給自己太多的支援。
再加上虎步軍兵分兩路。
所以想要單靠自己這一路的兵力攻下關城,可真不容易。
不容易歸不容易,該做的還是要做。
「傳令,在關下十里紮寨。明日一早,隨吾至陣前挑戰。」
就算是真要攻城,也要等器具備齊,在此之前,基本就是嘗試看看能不能把守軍從關內引出來。
挫敵士氣,也是好的。
若是遇到莽夫,經不起挑釁,不據地利,反是引大部人馬出關來,與自己相戰,那就更好了。
相比於姜維被阻於關城下,柳隱引軍走南路,卻是頗為順利。
南路基本是沿著洛水邊上,一路向東。
這條路上,本來還有三個城池:黽池、陽市邑、宜陽。
特別是陽市邑和宜陽。
它們一個是偽魏雒陽典農中郎將屯田所在,本是有屯兵。
一個是立於洛水邊上,勉強算得上是阻攔在南路上的城池。
只是自從大漢奪取秦函谷關和新關之後,那些本就沒有戰鬥力的屯兵,哪還敢守在那裡?
至於宜陽,地勢其實倒是不錯的,傍山依水。
若是偽魏當真存了死守之心,柳隱說不得,還真是要在城下停留。
至少也要調後方的輜重上來,讓石砲轟它一番——反正這裡離陝縣不遠。
不過柳隱不知道的是,在高都城見識到漢軍石砲威力的司馬師,在敗退回雒陽後,就把宜陽的兵力撤走了,全力收縮到雒陽。
因為在司馬師看來,連背靠天井關的高都城都擋不住漢軍的石砲,遠不如高都的宜陽,就更擋不住。
與其浪費兵力,不如把兵力都收回來。
這一個決定,倒是便宜了柳隱。
他領軍到宜陽城下,還沒有等派人前去喊話,宜陽城就已經是城門大開。
原本留守宜陽充當警哨的百來名魏軍,在得知漢軍大舉來攻,早就提前跑了。
柳隱領軍入城,看著幾無一人的城池,不禁感嘆道:
「過了宜陽,就可順洛水直通雒陽。如今賊人不守宜陽,恐怕亦無心守雒陽矣!」
渾然不知被自己說中了的柳隱,在宜陽城休整過後,立刻馬不停蹄地繼續領軍向東。
——
延熙十一月,柳隱領軍繞南崤道,一路直撲雒陽城。
守在漢函谷關的司馬昭,得知消息後,「大吃一驚」!
連夜領軍撤出函谷關,意欲在柳隱到達雒陽之前退守雒陽。
一直密切注意關城動靜的姜維,立刻破關而入,並緊緊地跟隨其後,不給司馬昭喘息的機會。
後有追兵,側有堵截,雖然早就有準備,但司馬昭還是有些慌了。
眼看著雒陽城在望,他竟是沒有按照司馬懿的安排,入城把府庫的糧草燒了再走——雖然已經沒有什麼糧草了——而是直接繞過雒陽。
然後直接奔向雒陽北面的小平津,準備在那裡北渡大河,回到河內。
這一場仗,漢魏雙方,都知道漢軍會怎麼打。
但漢軍不知道,魏軍會怎麼打。
所以當姜維和柳隱匯合之後,兵臨雒陽城下,看著一片混亂雒陽,愕然無比。
「伯約,你說,會不會有詐?」
事到臨頭,柳隱反而有些不確定了。
「應該,不會吧?」
姜維也有些遲疑。
與此同時,遠在建業的糜十一郎,正在拜訪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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