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兵的邀請讓裴旻一怔,他身處懷柔縣消息不靈通,尚不知朝廷任命薛訥為幽州都督一事,一時半會兒不知「薛都督」到底是誰。
所謂京官有名,邊官有權。尤其是幽州這種戰略要地的邊關統帥,手中的權力更是極大。只因天高皇帝遠,交通極其不便,遇到突發事件,根本來不及等上面的指示。皇帝特許這類邊帥擁有便意行事的權力,幽州都督這個職位幾乎等於幽州王的存在。
裴旻琢磨著沒必要莫名得罪這個幽州老大,指不定還能抱個大腿,早一些出人頭地,達成裴母的心愿,欣然笑道:「待我回書院將行囊放下,立刻登門拜見都督大人。」
城防兵笑著指示手下讓路,由裴旻入城。
裴旻尋著腦海中的記憶來到了城東的燕雲書院,這個時候書院裡的學生正在上課,除了隱隱約約傳來先生解讀課業的聲音,幾乎聽不到別的噪音。
燕雲書院是裴家開的,所有教學先生都由裴家人提供,在學院裡就學的大多都是世族子弟,只有少部分因為天資不俗給破格收入的學生。書院分共分外中內三院,外院是學堂,中院是先生休息的房間以及珍藏著大量書籍的藏書室,後院是廚房以及學生臥室。
裴旻輕手輕腳的前往後院,將帶來的衣物書籍都放置好,打算去中院請示一下院長,便去赴薛都督之約。
裴旻來到書院院長室外,輕輕輕的扣了扣房門,道:「院長,學生回來了!」
屋裡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進來吧!」三個字蒼勁有力!
裴旻推門而入,入眼便見一個年逾七十鬚髮皆白的老者在伏案疾書,對他的到來視若無睹。
老者姓裴名行本是武則天時期的人物,與任知古、狄仁傑同一時期給任命為宰相,後來他們三人同時給酷吏來俊臣彈劾謀反。在狄仁傑的設計下,三人洗脫了罪名,但武則天手段是何等野蠻,就算是洗脫了罪名,依舊將狄仁傑貶為縣令。裴行本更慘,因為世族中人直接流放嶺南。一般而言,流放嶺南,不死也殘。裴行本卻頑強的活了下來,直至武則天下台得到了特赦得以安享晚年。
裴行本自己閒不住,在族中討要了一個院長的位子,教育裴家的下一代。
裴旻的成績在燕雲書院名列前茅,但凡老師就沒有不喜歡成績好的學生。裴旻也因此很得裴行本看中,兩人同住學院,師生情義極深。
裴旻輕輕的掩上門,輕步走到近處,裴行本龍飛舞鳳的寫著荀子勸學裡的摘句:「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
裴行本一氣呵成,在書帖末端寫上自己的名字,並留下一小語:學無止境贈裴旻。
「如何?」裴行本將筆輕放筆架,笑盈盈的看著裴旻。
裴旻贊道:「院長筆法古拙勁正,筆畫方潤整齊,結體開朗爽健,將北書剛強之氣,體現的淋漓盡致,好字。只是學生有些受之有愧」
裴行本寫的是楷書,楷書分南北兩派。北派書體,帶著漢隸的遺型,筆法古拙勁正,而風格質樸方嚴,南派書法,多疏放妍妙,長於尺牘。北書剛強,南書蘊藉,各臻其妙,無分上下。裴行本是北人,北派楷書真諦,以得各中三味。或許比不上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這樣名動天下的書法大家,卻也差之不多,是極為難得的上品。
裴行本對自己這幅字帖也極為滿意,頷首道:「可知這話含義?」
裴旻不做任何猶豫的道:「不登上高山,不知天多麼高不面臨深澗,不知道地多麼厚不懂得先代帝王的遺教,就不知學問的博大。說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們活在世上要去多去接觸新的東西,學習新的東西,以充實自己,也就是學無止境。」
裴行本頷首道:「不錯,這幾日不見,你對古義的了解更深一步,令我刮目相看。這天下之大,要學的東西太多太多,萬不可困居一處。是可以偷懶不學,可不學就意味著輸給去學的人。我這燕雲書院已經教不了你多少東西,是你離開的時候了」他飽含深意的說著,過了會兒才道:「裴家幽州的管事裴昱有意舉薦你去河東就學。河東,是我們裴家的發源地,稷山書塾是天下最好的學院之一。我裴家近年來的宰相包括老夫皆出於此,在那裡就學,能夠讓你受用無窮。」
裴旻正愁不知用什麼法子完成裴母的心愿,想不到裴家直接送上來了捷徑,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來,也感慨這世族大家確實不一樣。一但有出色的人才冒尖,立刻給予最優秀的師資條件培養,難怪能夠興盛千年,長久不衰。
「不過」裴行本說到這裡,突然有些難以啟齒了起來,支支吾吾的,一點也不像他的風格。
裴旻莫名其妙的看著裴行本。
裴行本似乎猶豫掙扎了許久,方才道:「族長對於東眷裴道子一脈能出你這樣的俊傑萬分高興,希望你能抽空回河東老家祭祖。特別強調,只你一人。」
裴旻臉色瞬間變了,回憶起了腦海中的不堪記憶,雙拳緊握,咯咯作響,若非面前是他敬重的院長,他早忍受不住。便是如此,也難耐心中怒火,片刻都待不下去,對著裴行本深深一拜道:「學生感激這些年院長的栽培,裴旻日後必將報答。至於這樣的裴家,不要也罷!」
他轉身欲走,裴行本卻叫住了他道:「你不認裴家,難道還不認我這院長?這幅字,你不要了?」
裴旻轉過身子,雙手接過字帖,深深的吸了口氣,作揖道:「長者賜,不敢辭。」
看著裴旻遠去的背影,裴行本搖頭長嘆:「為了面子,放棄如此俊傑,族長您會後悔的,真的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