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植豬鬃背插狗毛的孫之獬被鎖在枷籠里,擺在文廟前,足足七天才氣絕。
他的慘狀,也把整個淄川的士紳豪強給深深震住了。
新上任的大明淄川知縣顧咸受,人剛從從奉天到任,結果縣裡的士紳地主們排著隊求見,他原還以為是來送禮的, 便讓隨從告之說革除陋規舊俗,無須再送到任禮。
「老爺,那些人是來上繳積欠,退還兼併,理清田畝的。」
顧咸受聽的一頭霧水,滿是懷疑。
他是天啟舉人, 崑山人。
如今朝中諫院兵科掌印都給事中顧炎武那是他侄兒, 他兄弟五人,咸正崇禎末為延安府推官, 咸建為錢塘縣令,崇禎殉國後,顧氏一門,都在這風雲激盪中奔走救國,舉兵起義。
顧咸受到現在不過是知縣,其實倒不是他功勞小,只是先前牽連進一個案子裡,讓這位五品官被連貶了好幾級,貶來做淄川知縣。
顧咸受換上綠色官袍,讓隨從請了這些本地鄉紳耆老進來。
這些人一進來,對顧咸受客氣萬分,爭搶著發言,要上繳歷年積欠,又是要退還侵占田地等等。
「別急,一個個說,一件件來!」
好一陣, 顧咸受才聽明白了,原來孫之獬的死,深深的刺激到了這些淄川鄉紳士人們,孫之獬死的太慘了。
這些天,孫之獬在文廟前慘叫了七天,尤其是到了夜裡,那聲音更是悽慘,城裡有頭有臉的這些鄉紳士人哪個也沒睡好啊,整宿整宿的做惡夢。
他們找溫虎,想要補欠繳退侵占,問題是溫虎不管這些,他就是一御營將領,不干涉地方事務。
他們只能不安的等來了顧咸受。
「聖皇有旨,對於以前的地方積欠等,一律免除,山東河南等新收復之地,今年地丁銀仍免除,從明年開始再徵收。」
顧咸受告訴眾人皇帝的仁政。
但這些人不依不饒。
「縣尊大人,我們之前其實也不想欠,只是因為某些原因, 確實欠了,是我們不對,我們現在願意補繳,折銀補繳,都補上。」
顧咸受捋著鬍鬚,「聖人有仁政,以前的就都免了。」
「那可不行,種地納糧,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對啊對啊,我們之前確實也不該接受投獻寄名這些,我們如今都幡然醒悟,願意馬上整改。瞞報的田地,少報的田地,都請縣尊派人重新丈量登記入冊,之前欠的我們都補上,一次補十年的。
「侵占的官田、軍屯田,我們都已經整理清楚了,請縣尊過目,派人去核查,收回。」
「我們一畝一厘也不敢再占了。」
任顧知縣如何說,這些人就鐵了心,非要主動的把欠的稅賦,侵占的田地等,全都清理了,甚至要求馬上開始,而且他們已經自查了,現在就等縣裡安排人去核查接收就行。
欠繳的錢糧,他們也已經準備好了銀錢,可以折銀上繳,火耗他們也願意承擔。
好不容易把這些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士紳豪強們送走,顧咸受有些哭笑不得。
「那個謝遷弄出這麼個豬狗不如的孫之獬來,看來真的是很有震懾力啊。」
隨同前來上任的縣丞、主簿等幾個官員也不由的感嘆,「那個孫之獬樣子確實太慘了,弄成這樣,下了地獄估計都不得轉世超生啊,下輩子只能入畜生道了,誰不怕啊。
而且縣尊你不知道,那個謝遷是真的狠,他把孫之獬和韓源兩家的三百多口人呢,青壯全殺光,年幼男孩都給閹了,婦人全賣入青樓為妓,未婚的年輕女子則全要送入宮。
本地兩大族啊,這幾乎就是族滅了。」
謝遷這種搞法,可不是什麼打土豪搶錢糧,這是滅人家族,最後還挖了孫韓兩家的祖墳,歷代祖先的骨頭都扔出來暴曬了,棺材裡陪葬的東西都全都挖走了,最後甚至還弄了許多黑狗血、大糞把兩家的祖墳地給澆了。
殺人誅心也不及此啊。
最可怕的是,干下這些事情的白袍會謝遷,居然由神策參將溫虎保舉,被皇帝下旨,特授謝遷為山東團練淄川營官,授游擊,丁可澤也授為守備,白袍會組建了五百騎的白馬營。
現在就還駐三台山下。
這殺神都受招安成了游擊,專打土豪殺地主的白袍會變成了白馬營。
誰不怕?
韓源現在北京還是吏科都給事中,但又如何,家都抄沒,人都死光了,幾個家族未來希望的小男娃都全被閹了。
曾經本地領頭羊的孫韓兩家,就這樣被連根拔起,連一點餘地都沒給留啊。
曾經還想著,不管誰坐天下,他們這些士紳地主總不會變的,所以大順來了他們降順,清軍來了降清,本以為明軍回來了大不了再歸明罷了。
可現在謝遷這般搞,誰不膽戰心驚。
思來想去,也只有這般表忠心求放過了。
「大人,卑職覺得這倒也不是壞事,既然他們主動要清繳,要退侵占,那就順水推舟好了。」
顧咸受翻看著各家留下的這些本子,上面詳細記錄著他們自己上報的歷年積欠數額,侵占隱瞞田地等數量。
確實是很驚人。
淄川本就不是什麼田多地廣的平原地帶,被兩片大山包夾著,境內孝婦河和范陽河帶來的狹長河谷地,總的還是地狹人多。
到了崇禎年間,這裡本就不多的地,還多被青州的衡王府,濟南的德王府等侵占大半,剩下的田地,也多被孔家等大族豪強占的差不多了。
就連以前縣裡名下的官田等,也全都被占完了。
淄川雖然地不多,但地理還不錯,處於交通要道,尤其是出了淄川往北,那是一馬平川的齊北大平原了,往西,也直抵濟南,往南呢,又是一條必經的河谷要道,通往青州、泰安等地。
加之山區的煤鐵等礦眾多,燒瓷業也挺發達,所以這本來是個挺不錯的地。
只是到明末時,田地兼併太過嚴重,土地基本上集中到了王府、士紳、豪強手裡,基本上不納稅賦,工商稅礦稅更不用說了。
所以本地的士紳豪強很富,但衙門卻收不到賦稅,只能各種攤派、勸捐,最後還是壓到百姓頭上。
剛才那些士紳過來,不僅要補繳積欠糧賦,甚至還表示以後會如實上繳礦稅、工商、關稅、厘捐等。
那些人此時覺得,錢財真是身外之物。
「明府,咱們要讓淄川迅速恢復穩定,得需要錢,更需要糧,還得收回些田地,否則難以展開,我們得招撫流民,屯田耕種,甚至恢復工商,恢復礦采等,現在本地這些人這麼配合,正好啊。」
「是啊,趁著神策軍和謝遷還在,趕緊的把事辦了,否則等他們一走,估計到時這些人又要反覆了。」
這幾位官員都是從奉天來的,有些舉人出身,也有些只是秀才出身的,但多少以前也都是有地方任職經驗的。
如今大明對於官員們是要求很高的,雖然對出身要求不高,但對政績考核極嚴,都有一條條一項項的要求,必須達標,否則這官也當不久。
一般偏遠縣令大約是三年一任,內地五年一任,而現在紹天吏部要求對官員們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官員還得每年自己寫述職報告,官員的同僚,甚至上司下屬也都要寫他的報告。
總之考核極嚴,想混日子不可能。
不僅不能貪污,還得有政績有能力,否則也是要淘汰罷免的。
大家好不容易有了個實缺,那自然是想要干出一番政績來好升職的。乾的好,也用不著三年五年了。
如今這機會難得啊,趁這熱火勁,接受這些士紳們的清繳退田等,這立馬就打開局面,甚至直接就是一大政績啊。
「聖人有旨,以往的積欠等全免除了,概不追究了。」
「大人,那咱們換個名目就好,不說清理積欠,就說是助餉進貢不行嗎?反正又不是我們索要,更沒落我們荷包里,這銀子到時全入賬,該上繳國庫上繳國庫,該留存地方的留存地方,該上繳省里的給省里,怕什麼?」
顧咸受看大家這麼熱烈,也便有了幾分意思。
他由五品貶為七品知縣,其實是事涉朝中的一個結黨案,被御史彈劾結黨,排除異已,誣陷戶部尚書阮大鋮和江蘇巡撫馬士英等。
黨同伐異這個事,其實也沒冤枉他,雖然天子再三強調不許結黨營私,黨爭攻擊,但這種事也不可能禁止的了。
顧咸受就是東林黨人,他和一些原出身復社的東林黨在朝官員,私底下又結了個詩社,然後一起攻擊阮大鋮馬士英,很有幾分糾纏不休的意思。
皇帝也警告過他,但他不肯罷休。
最後洪承疇彈劾他結黨,皇帝便讓三司立案調查,案子倒是查的快也結的快,沒有怎麼擴大化,處置的非常迅速,他們那個詩社的成員,全都被貶官降職,通通貶出京。
顧咸受本來是五品的部院郎中,一下子貶為七品知縣了。
他也想做出番政績,重返朝堂。
當下同意此事。
第二天,淄川縣衙里的吏目等都一起來拜見,然後拿出份東西給顧咸受,他接過一看,居然是一份衙里庫房賬目虧空的單子,而這些縣衙各房吏目們,居然表示願意主動承擔責任,補齊虧空。
看著這些吏目,好些都是本地世襲吏目,把持著一縣的稅賦司法等各個方面,甚至經常能把一些不懂政事的知縣等主官架空起來。
現在,這些人卻主動的過來,表示願意補齊以往的虧空,而且還交出了真正的賬本。
「很好,只要虧空平了,以往的事本官也不追究,你們呢繼續各安其職,好好干吧!」
吏目們如釋重負,長鬆口氣,滿口感激的退了出去。
顧咸受拿著那些單子獨坐許久,最後叫上幾位下屬,「這都是神策軍和謝遷的功勞,咱們還是得好好感激的,既然現在欠繳也補上了,虧空也填平了,庫府充實,那就拿一些助餉犒軍吧。」
「應該的。」幾個官員也知道功勞本就是他們的,「正好一會跟他們談一下,請他們幫助咱們縣裡把團練、保甲給搞起來。否則等他們一走,咱們手裡頭總不能沒有半點武力吧。」
「確實,最好是能弄些武器等。」
「謝遷能夠一直駐三台山是最好了。」
幾人談笑著,商量好拿出一些糧食、銀兩感激溫虎、謝遷他們,又打算採買些蔬菜、肉等送去。
軍民魚水情,軍民一家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