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裴晟什麼都沒有問，待到服務員拿著菜單走出包間後，他才好奇地問道：
「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還搞得請我吃飯這么正式，下午你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該不會是有關獵夢人的事情吧？」
程善笙臉皮厚如城牆拐，被裴晟看穿了心思，他一點都沒覺得不自在，甚至還覺得有點開心。
他本來就是有事兒要拜託裴晟幫忙的，遮遮掩掩的他認為顯得特別虛偽，沒直說是因為人多的地方不太方便，加上他還沒想好怎麼開口。
此刻裴晟主動提起，又沒有外人在，程善笙當即就點了點頭，正色道：「你猜得不錯，就是關於獵夢人的事情。」
接下來他就把自己怎麼遇到田中他們的、田中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暫時安頓在哪裡、自己為什麼要救他們、為什麼又不方便親自出馬的事情簡單的敘述了一遍。
裴晟聽完，目露思索之色地看了程善笙兩眼，本就深邃的眼睛愈發深邃了，仿佛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
程善笙神色自若地任由裴晟打量，這種事情他做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形成了本能，不會漏出一丁點破綻，裴晟不是沈芊瑩，他沒有絲毫壓力。
「你做這件事是為了積功德對抗心魔，還是單純的只是想救他們？」裴晟依然還保持著注視程善笙的動作，認真地問了一句，他的眸子好似能夠直透人的心靈深處。
程善笙眼裡閃過一絲意外，裴晟沉默了這一會兒，居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像是在打禪機一樣，他有些弄不明白裴晟在想什麼。
只好假裝露出思考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半信半疑地說道：「我應該是先想著救他們的吧，如果我放任他們不管，那他們就很有可能會禍害到無辜民眾。」
「而且我還幫他們聯繫了徐雪峰教授，他要是趕來遇上發狂的田中他們，豈不是很危險？這樣一來，我不也成了間接的幫凶了嗎？」
「我記得有一部很早的超級英雄電影，裡面有一句經典台詞說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我想這句話放在我們獵夢人身上也是行得通的。」
「或者說得自私一點，因為我的不作為，讓更多的人陷入危險，我的心魔估計會變得更強大吧？於公於私我都應該對他們施以援手。」
聽著程善笙的說辭，裴晟犀利的目光柔和了許多，還露出了一絲笑意，道：「恭喜你！」
恭喜我？答應我就答應我嘛！又不是在過什麼考驗，恭喜我幹什麼？這傢伙怎麼神神叨叨的？
程善笙有點兒懵逼，指了指自己，不明所以地問道：「恭喜我什麼？你能不能把話說得明白一些？」
裴晟搖了搖頭，道：「我恭喜你做了一件好事兒，既然你選擇用玄真教給你的辦法，想著積功德來壓制心魔，那你就不能刻意的去積功德，刻意積功德產生不了多少功德。」
程善笙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原來積功德有這麼麻煩的嗎？怪不得其它五個宗門都沒選擇這種方式來克制心魔。
「你腦海中第一時間想的是他們會危害到別人，你要去阻止，這是你人性中的善占據了上風，心魔減弱！」
「假如你第一時間想著的是克制心魔，所以要幫助他們，那麼這就是恐懼和功利占據了上風，心魔增強！」
裴晟見程善笙似懂非懂的樣子，詳細地解釋了一下。
還好自己沒有答應空聞去佛門修行，做個好事都有這麼多的講究，那想要修出佛性不是千難萬難？
程善笙在心裡暗自腹誹了兩句，面上也有些不以為然，大大咧咧地說道：
「佛門的規矩未免也太繁複了吧？在我看來這兩種都沒有區別啊，難道我是後者就不算是做好事了嗎？是不是目的不純就不能救人？這是什麼道理？」
聊到這些，裴晟似乎有了興趣，神色立馬認真了許多，「你這樣說也沒錯，但是兩者還是有很大的區別，區別就在於施恩者和被施恩者產生的功德上面。」
「在被施恩者眼中，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只要他沒發現你的用意，那他都認為你是在做好事，會對你生出感恩之情，我們把這個稱之為外功德，也稱之為信仰加持。」
「之所以這麼叫，是因為那是別人的，一旦他發現你的真實用意，感覺到自己被利用，那麼他對你的感恩就消失了，外功德或信仰加持就沒有了，真正的佛門弟子不修這個。」
「空聞大師他們修的功德叫內功德，人性本惡，所以要修，由惡入善就是人性完成佛性的轉變，作為施恩者，只有不帶任何目的行善才是真善，才能完成心靈的升華。」
「你帶著目的去救人那不是你在行善，而是被施恩者在成全你這個施恩者，在此過程中你的心靈得不到任何升華，所以沒有功德。」
這就是程善笙不喜歡和尚的原因，簡單的事情搞得這麼複雜，非要玩什麼真善美，弄得跟繞口令似的，自己達成目的，被救的人得救，皆大歡喜不就好了嗎？
銷售的本質是做生意，程善笙做銷售這麼多年，他的思維模式就是一個標準的生意人，哪裡會認可佛門的那一套，他要是認可了，生意也沒得做了。
裴晟這些話若是拿去說給信佛的人聽，肯定是要被奉為真理的，但是對程善笙來說還差了些火候，他的人生境界還感悟不到這一層。
「我從小到大接觸的都是儒家二聖說的人性本善，我記得佛門也是宣揚的人性本善吧？不然哪兒來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說的人性本惡我不敢苟同！」
程善笙不僅反駁，還引經據典。
「善惡之辯由來已久，人性本惡的說法同樣也是出自儒家的另一個聖人，一個是形，另一個是形而上。」
「人一出生就開始掠奪各種能量生存，本惡的說法也沒錯，我們沒必要去爭論這個，我就是給你講講什麼功德能夠有效的克制心魔。」
裴晟眼看勢頭不對，連忙終止了這個話題，他只是知道佛門的修行理念，本身又不是佛門弟子，他修的是劍，主殺伐，跟佛門的理念不同，辯論這些應該交給玄真。
「借用你那句君子有成人之美，你拜託我的事情我就應下了，反正讓玖玖過來也是舉手之勞的事情，治病救人是醫者的天職嘛！」
裴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做出了主動結束了這個話題的決定，就不會給程善笙藕斷絲連的機會，趁勢轉移了話題。
這一招移花接木的確有效，程善笙在腦海裡面準備好的說辭一個也沒派上用場，只得神色古怪地道了聲「謝謝」。
裴晟擺了擺手，道：「不用這麼客氣，這段時間你在工作上幫了我不少忙，承蒙你不吝賜教，我才能這麼快上手，幫你一個小忙而已，就當是我回報你的！」
說到這裡，他忽然皺了皺眉，話鋒一轉，「對了，你還沒跟我說具體什麼時候需要呢！沈芊瑩的藥效能夠持續多長時間？田中那些人的身體狀態著不著急？」
啪！
說到正事兒，程善笙目光一凝，伸出手在桌子上輕輕一拍，神情有些懊惱地道：
「我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兒給忘了，自然是越快越好，已經託了好久了，我碰到田中他們時間就是你來我們公司面試的那一天。」
裴晟神情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程善笙。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我都來寰球多少天了？一個人昏迷超過三天，很容易造成腦部損傷的你知不知道？」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責備，這哪兒是在救人，分明就是在害人！別到時候發狂的副作用沒治好，人就先一步痴呆了。
程善笙聞言，表情有些不自然，囁囁嚅嚅地說道：「我這不是沒有辦法嘛！徐雪峰教授 也問過我這個問題，瑩瑩她說沒問題，她有把握不讓田中他們受到傷害。」
聽到「瑩瑩」這麼親昵的稱呼，裴晟眼底閃過一絲不爽，但隨即就被他掩飾了下去，「我會讓玖玖儘快趕過來，沒有事情耽擱的話，應該明天就能到。」
「不愧是劍宗傳人，果然你的面子要比我好使多了！她能親自來我就燒高香了，要是明天就能來的話，我這心裡的一塊兒巨石現在就能放下了，真的很謝謝你！」
程善笙站起身子朝裴晟鞠了一躬，前不久自己跟沈芊瑩那麼羞辱他，他還以為裴晟會為難他一下，沒想到裴晟這麼爽快，還讓奚玖言明天就來，蠻有氣度的。
他眉眼中的笑意掩都掩藏不住，今天忙活了一天，也處處不順了一天，總算是順了一件事。
「救人當然是越快越好，你現在心魔纏身，要是因為救援不及時，導致他們的腦部受到了不可修復的損傷，你這功德就白積了，奚玖言救是能救好，但你花費的代價就大了好幾倍。」
裴晟身子一側，避開了這一禮，說了幾句示意程善笙不要太過在意，想到自己之前因為沈芊瑩針對了他數次，裴晟心裏面多少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的。
「謝還是要謝的，你考慮得比我周到多了，以後如果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你知會一聲，我絕不會撂挑子！」
程善笙的這幾句話是真心實意地道謝，沒有半點兒添油加醋，裴晟毫不猶豫的就答應要幫忙，還順帶把積功德的注意事項介紹了一遍，他又不是一個沒良心的人，懂得感恩。
關於怎麼才能產生內功德的觀點他固然是不認同，但實際運作起來他還是要照做的，壓制心魔是一件大事兒。
「我剛不是說了嗎？你不用跟我這麼客氣，這些天你幫了我不少，我只是幫你傳個信而已，以你現在的影響力，即便沒有我，你也能能請動百草庵的人。」
裴晟看到程善笙那麼鄭重其事的樣子，心裡不禁有些無語，幫忙叫奚玖言過來對他來說真的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
他不喜歡欠別人人情，程善笙這些日子慷慨解囊地教了他這麼多，他也想著什麼時候還一下的，結果程善笙主動找上門有事要求他，他正好可以還一點。
眼看程善笙還一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樣子，他趕緊說道：「咱們畢竟也是一起戰鬥過的夥伴，共同抵禦過泯夢人，你不要那麼跟我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