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09
那姑娘盈盈一笑,虛引相邀,道:「請王郎君入中廳稍坐,奴家去知會諸位姑娘知曉。」
李曜也微微伸手:「有勞姑娘,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那姑娘道:「王郎君便叫我竹韻便是。」
李曜笑著道:「好雅致的名字,竹韻姑娘,請。」
竹韻微微一笑,頭前引路。李曜悠然自若,隨她前行,憨娃兒不知是警惕還是緊張地左右望了望,快步跟上。
穿過圓拱院門,繞過石制屏風,便是前庭。院中有假山一座,狀如險峰,上有藤蔓,四周繞水,甚顯江南風韻。
竹韻將李曜二人帶入一廳,請他們坐下,早有兩名使女上前奉上茶水。
李曜尚未端起茶杯,只是略微看了一眼茶色,便自笑道:「此乃雅山茶,卻不知是否白雲禪寺所出。」
竹韻目中閃過一絲訝異,繼而笑道:「果然是王門貴第高才,此茶正是白雲禪寺高僧親手所制,乃佛門妙茗。不瞞王郎君,能說出此茶乃雅山茶之敝坊佳客並不算少,但能一語點破此中玄妙者,卻著實是少見,不知王郎君是如何一看便知的?」
李曜輕笑道:「自古名寺出名茶,除雅山茶之外,福州方山露芽、劍南蒙頂石花、岳州擁湖含膏、洪州西山白露、蘄州蘄門團黃,其真品都出之寺廟或寺僧。貴坊這雅山茶,色澤澄清,醇香自然,茶葉片片舒展完整,不散不粘,正是雅山茶之極品。此茶若非白雲禪寺所出,那才是奇哉怪也。」
竹韻贊道:「王郎君法眼如炬,奴家深服。如此便請郎君稍作,奴家即刻為郎君知會諸位姑娘。」
李曜輕笑頜首:「姑娘但請自便無妨。」
竹韻轉身去了,李曜端起茶來,兩眼盯著手中的茶杯,心道:「若非上次燕然給我送過四兩雅山禪茶,今天非要露怯不可。只是這雅山禪茶乃是貢品,燕然因為家世關係,能弄到一些並不足奇,可為何這區區一座藝坊居然也有這等貨色?」
這時憨娃兒忽然問:「郎君,這茶可是有什麼問題?」
李曜大為驚訝:「你怎知道這茶有問題?」
憨娃兒奇道:「郎君端著茶一直看,卻偏偏不喝,俺想郎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然不喝,那一定是有不喝的道理,這當然就是茶有問題了。郎君,是不是茶里被人下了藥?」
李曜這才知道憨娃兒完全是理解錯誤了,當然自己也理解錯誤了,當下忍不住好笑:「誰跟你說茶里下了藥?茶是好茶,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郎君為何躊躇不飲?」憨娃兒瞪大眼睛問道。
李曜笑道:「你如今每日跟可道這小子打交道多了,說話倒是文雅了不少……這茶並無問題,問題只是出在這盈香妙坊為何會有這茶。你可知道,這茶產自何處,作何用處?」
憨娃兒果斷搖頭:「俺哪裡認識這些?叫俺喝起來,只要是茶,都是一個味……哦不是,俺現在分得清綠茶、紅茶和黑茶的區別……不過別的就不知道了。」
李曜呵呵一樂,也知他所言不虛,便不兜圈子,直接道:「此茶產自宣州,乃是宣州雅山白雲禪寺所出,極少流之市面,乃是天家貢茶之一。你說,這盈香妙坊居然能拿出這等極品禪茶來待客,是不是有些令人驚詫?」
憨娃兒驚道:「這是皇帝喝的茶?糟糕,俺已經喝掉了,會不會被問斬?」
李曜直接翻了個白眼:「誰跟你說貢茶就只有陛下一個人能喝?陛下經常會把這些貢茶賜予朝中大臣,甚或賜予各地節帥、觀察等封疆大吏,乃至勛親故舊,要不然的話,你道我是如何認得這茶的?難道我是去皇宮偷了陛下的御茶不成?」
憨娃兒這才放心下來,拍拍胸脯:「原來如此,那俺就放心了。不過既然不是只有陛下才能飲用,那這茶的來源無非就是剛才郎君說的那些人了,朝中大臣、各地節帥、勛親故舊……沒準他們缺錢,就把這茶賣給盈香妙坊了也說不定……」
李曜忽然伸手制止憨娃兒說話,蹙眉思索起來。憨娃兒見了李曜的手勢,立即閉嘴,老老實實看著他。
不一會兒,李曜慢慢露出笑容來。憨娃兒忙問:「郎君知道怎麼回事了?」
李曜頗為愜意地品了一口茶,似笑非笑、若有所指地道:「此茶出在何處?」
憨娃兒奇道:「郎君方才不是說了麼,出自宣州。」
李曜點點頭,又問:「既然是宣州,那便有人比陛下更容易拿到此茶,你說那人是誰?」
憨娃兒一愣,還未來得及答話,那位竹韻姑娘忽然匆匆進來,朝李曜斂裾一禮:「王郎君萬福,敝坊……請郎君移步顧北閣。」
李曜笑道:「不知是哪位姑娘願與某一見?」
竹韻忽然面色有些不自然,稍稍遲疑,才道:「這……郎君一去便知。」
李曜笑容一頓,忽又泛起,點頭道:「也罷,那便有勞竹韻姑娘頭前引路。」
那竹韻姑娘笑容一僵,好像有些尷尬。李曜正不知她這是何意,忽然看見之前奉上茶水的兩名使女又從外入內,手中各端著一個白銀小盤,躬身走到他和憨娃兒面前。
李曜這才醒悟過來,原來這杯茶乃是「點花茶」,便笑著從懷裡掏出兩顆金珠,每個銀盤裡放下一顆。
要知道青樓發展到了唐朝,已然是一個高峰。簡單來說,就是規模越來越大,排場日益豪華。人們把青樓當作一種重要的社會活動場所,就如同後世之人,談生意往往在酒樓、談戀愛往往在咖啡館一樣。親戚來訪,朋友聚會,金榜題名,工資浮動,都要到青樓鋪張賀喜一番,說不定除了結婚和送殯以外,所有活動都可在青樓里進行酬酢。既然是外交場合,自然不能失了禮數。所以青樓雖然未設禮賓司,但各種禮儀,那也是一應俱全的。
因此,初登青樓,就有一個無須明言的規矩,也就是第一個重要程序:「點花茶」。小小的一杯茶,要價有時高達數千錢。如果是一些更高檔次的青樓,沒準這個錢是不定額度的——也就是既無下限,也無上限,譬如這盈香妙坊。
其實這不是茶錢,而是相當於門票,想想後世聽一場音樂會的票錢,能低得了嗎?這個「點花茶」,實際上有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藉此來看看客人的身份、地位,出手是否闊綽。
唐朝的「錢」,本書前文曾有所述,以貫為單位的銅錢,攜帶不甚方便。因此真正身份貴重、出手闊綽之人,出入這等高檔消費場所之時,手邊必然帶著金珠銀幣、玉器瑪瑙等物。
玉器瑪瑙不必解釋,金珠銀幣這種東西,唐時皇室偶爾會鑄,用以賞賜功臣勛貴。李曜手裡的金珠,一個重達一兩,上面陰刻幾行小字,如若細看便會知道,那還是憲宗皇帝時所鑄,乃是他從李克用手裡領到的賞賜。至於這些金珠是僖宗皇帝還是當今天子賜予李克用的,他就不知道了,算起來還是李克用當年剿滅黃巢之後論功第一,僖宗賜予他的可能性比較大一點。
但竹韻姑娘並不知道李曜手中金珠從何而來,只是一看金珠上的印刻銘文,臉色卻變得自然了一些,微微一笑:「此乃憲宗鑄寶,王郎君先前果然謙虛,不知尊上是哪位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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