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華本以為王笑會在山海關停留一段時間。
作為連接京畿與遼東地區的重要門戶,山海關自然是極重要的。
經過山海關之時,王笑倒也下了車馬,策著馬很認真的四下看了看,但接著便讓隊伍時繼續行進,並不停留。
姚文華雖詫異,但也懶得多問,依舊自顧自地半合著老眼,倚著車壁昏昏欲睡。
他不問,卻有人問。
夏向維便向王笑問道:「老師要整備邊防,為何置山海關而不理?」
王笑過了關城便重新坐回了車馬上繼續啃書籍。
他皺著眉,一臉『學習好難』的模樣。
「唔,你來的正好。」王笑伸手指了指書上,問道:「這個是什麼字?」
夏向維定睛一看,道:「閫,指的是門檻,又可釋意為領兵在外的大將,或可理解為婦人居室……」
一連串的釋意,聽得王笑都有些生氣起來,道:「這麼複雜?」
夏向維又向他書上看了一眼,解釋道:「『專閫重臣』……閫在這裡的意思是『婦政』,即婦女發號施令。暗諷朝廷派出文臣撫巡兵事,文臣就像婦人一樣對武將指手劃腳。」
說著,夏向維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
這情景,說好了的師徒關係顯然有些不對。
「哦,那這個字用得很妙,文武之間的微妙關係,一下子便形容地很是貼切啊。」王笑隨口應了一句。
夏向維便道:「《薊鎮通志》?老師是在看薊鎮的史料?」
王笑點點頭,道:「你問我為何不在山海關停?先前的撫寧、東勝諸衛,我其實也沒停。因為……都太爛了。」
「另外,山海關很重要。但我發現,我之前可能把它想得太過於重要了,可能因為它對我而言多了一個『標誌性』吧。」
夏向維問道:「何為標誌性?」
「九邊體系中,這裡是最後一道防範建奴的防禦體系,一旦建奴攻破山海,我們楚朝便完了。」王笑道。
「但這幾天,我看了這些材料之後,便明白我原先理解的山海關更大程度上只是一個標誌。建奴並非只有這一條路入關。長城上的喜峰口、獨石口、青山口、宣府、大同,處處可以入塞。只是八旗兵戰力不能持久,只能以劫掠為主。同時,關寧防線還在,遼東還有秦成業在,他們便不敢久戰。」
「事實上,離開了遼東各個營路、關堡、衛所互為犄角的嚴密軍事防禦體系,山海關只是一座關城,建奴只要選擇從山海關入關,便說明遼東已失,他們擊潰山海關防線就已是定局。關鍵還是在於薊、遼。」
「這便好像是……楚朝的門與窗。遼是門,薊是窗。我們有個敵人,時不時從窗戶爬起來給我們來一下,這個過程中,他慢慢變強,我們慢慢便得虛弱。等到他覺得時機到了,一舉破門而入……到時,山海關便只是一個『閫』,一個門檻而已。」
夏向維便問道:「老師此去遼東,便是想關好這門窗?」
王笑掀開帘子,看著遠處巍峨雄壯的燕山山脈,心中長嘆了一聲。
「到現在,我終於還是活成了一個裱糊匠啊……」
楚朝這間破屋,有人想修,有人想拆了重蓋……這些都不是問題。
殘屋破敗,風雨交加之際。屋子裡有屋子的問題,屋外又有虎狼環伺。
少年人推開屋子出了門,繞著這個破屋看了看,打算試著先把門窗、籬笆修一修……
他拿著錘子在窗戶上敲下第一個釘子盧龍衛便是這第一個釘子。
「咯吱」一聲大響,殘破的窗戶便搖搖欲墜。
「這……」
「那就,換一個窗戶吧。」
姚文華依舊昏昏欲睡,他並不了解王笑表面的平靜下隱藏著怎樣的焦頭爛額,姚文華也並不想去了解。
此時他們已出了山海關、過了廣寧前屯衛,隊伍忽然轉道,繞著燕山山脈向西北而行。
當姚文華再睜開眼,便見王笑正坐在自己馬車上,一臉笑意。
「侯爺有事找老夫?」姚文華打了一個哈欠。
「姚大人下車吧,我們得換乘馬匹急行軍了。」
姚文華一愣,愕然道:「什麼?」
王笑隨手攤開一張地圖,指著上面道:「我們要向北穿過這段長城……」
姚文華大驚道:「那……那邊是朵顏部的勢力範圍啊!」
「不錯,然後我們要借道蒙古,從喜峰口入塞!」王笑手一揮,有些激昂地道:「讓我們看看,薊鎮真實的防禦體系是什麼樣的?」
「你有病吧?!」姚文華脫口而出。
他屹立朝堂四十餘年,這還是頭一次如此失態。
這種事可不是開玩笑的。
王笑卻道:「不錯,我有病。」
他說著,一把拉起姚文華便將他拽下馬車。
姚文華四下一看,又是大吃一驚。
只見車馬外竟是群山延綿,前面是一條極蜿蜒的山道,下面溝崖縱橫。
「這這這……這是哪?我們怎麼到這裡了?」
再一看,他不由驚呼道:「怎麼多了這麼多人?!」
「我從讓三千兵士坐船繞過山海關,在此等候姚大人多時了……」
一旁三千騎兵整裝待發,由劉一口領著,高呼道:「吾等在此侯姚督公多時!」
姚文華面色一變,又驚又氣又怕,心中五味雜陳。
王笑轉頭又對耿正白吩咐道:「你繼續領著車馬向東,走慢一點。若有官員接待,讓何伯庸出面,不得露了我的蹤跡。」
「是!」
馬車掉頭而去,包括姚文華那輛舒適的馬車、那輛『淨車』,也包括他的下人僕役。
姚文華覺得,半條老命也就這麼離自己而去了……
「姚大人請上馬。」王笑說著,扶著他顫顫巍巍的身體便將他推上馬。
馬鞍很硌人,心境很悲傷。
姚文華深吸一口氣,暗道這一把老骨頭怕是要死在路上。
「出發!」
王笑一聲大喝,三千騎兵排成縱列。沿著蜿蜒的山道緩緩繞著燕山山脈行去……
這一路並不好走,有時候還要下馬步行。
牽著馬匹經過一些峭壁之時,姚文華深深覺得自己一不小心就要掉落下去。
好不容易過了那段峭壁,他腳一抖,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啊,老大人你要多鍛煉啊……」
耳畔有人驚呼了一聲。
等姚文華再睜眼,便見自己被人橫放在馬上,而前面已到了長城。
這一支人馬拿出信令,穿過城堡,又控制了守軍不得走漏消息。
之後,過了長城,便到了喀喇沁的地盤。
此處屬於大凌河流域,楚朝開國時在此置大寧都指揮司,賜給烏梁海三部,屬朵顏衛遊牧地。
如今,朵顏衛已改稱喀喇沁。
楚延光三年,喀喇沁部蘇布迪率部降後金;延光八年,皇太極劃定蒙古諸部牧地,喀喇沁牧地固定。
換言之,這地方是蒙古部落的勢力範圍,也算是建奴的勢力範圍。
姚文華登時便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