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四方皆借力
南畫縣城。
天上常有滾滾雷聲,按理說冬季本不該打雷,晴天更不該打雷,天雲中雷聲卻日夜不絕,弄得人心惶惶,都以為是要出什麼大事了。
燕子本來以為,自己從山中回來之後,應當還會去山中走一兩趟的。
按他猜想,平州山神既然知曉先生來意,還請先生前去做客,本身就是一種意向,只是此事畢竟重大,即使平州山神本性暴躁好鬥,對於天宮的不滿與威脅足以支撐他不問不顧便同意相助先生,可對於別的事情,例如先生意欲如何,如何作戰,如何取勝,取勝之後,平州山神又能藉此獲得什麼好處,這些都需要商量。
然而先生卻並未叫他前往。
不知是因為天上神靈催促得越發急促,監視得越發嚴密,先生覺得自己道行低微,不願自己前去冒險,或是與平州山神夢中已然談過,還是雙方早有默契,無需談論,甚至於平州山神暴躁至此,根本不管別的,就想與天宮一斗。
燕子想不明白。
只是午間站在客棧房頂上,太陽曬得昏昏欲睡,眼睛稍稍一眯,便有祖宗神靈入夢來。
既是神靈,又是祖宗。
老燕仙千年大妖,雖然不善爭鬥,可除爭鬥以外,別的很多方面卻都造詣極深,夢境一道也有涉獵,在燕安的夢中清晰還原了老家景象。
大山之中,莊院雅致。
老者穿著黑白袍服,容顏依舊,身姿倒是要挺拔了不少。
燕子一見到他,便躬身行禮。
「見過老祖宗。」
「近來如何?」
「回老祖宗,一切都好。」
「四方四聖與座下門徒已然下界,天帝也調出了所有能調動的神官天將,還從西天調請來了兩位佛陀,同時下界,天地已有異象。」老者直言不諱的對少年說道,「你道行增進不小,然而在此大戰之中,卻也起不到什麼作用,為防波及,記得離遠一些。」
少年聽完,卻是瞬間反問:
「那老祖宗呢?」
「我?」
老者露出無奈之色,搖頭說道:「當年受你這位先生恩惠指點,老夫才得以成神,欠他人情,後來在長京又答應了他,要相助於他,呵,當時老夫就有不妙之感,卻沒想到,等了十幾年,竟是這般大事在等著老夫。」
說著不禁頓了一下。
「早知的話……」
這句話卻也沒有說完。
老燕仙只是想起,當時的他陽壽已到盡時,若謀求正神之道失敗,現在要麼身死道消,要麼安清一地多一個老弱地神罷了。
其實早知的話,也不知會怎麼選。
「老祖宗要去相助先生嗎?」燕子卻是追問道。
「你這孽賬!老夫在安清以信譽成神,豈是背信棄諾之人?」老者似是生氣,怒目圓瞪,「伱這些年,多了些膽氣,卻忘了禮節不成?」
「如此的話,燕安也得在外面等著先生與老祖宗得勝歸來。」
「你就這麼肯定那位能取勝?」
「燕安不知。」
少年如實回答道,聲音平靜。
「那你倒是膽大!」
「燕安只知今年走過一個湖,名曰鏡島湖,鏡島湖神是位有氣節有俠義的神靈,道行淺薄,神力低微,然而她只是與先生相談一番,就願意以弱小之軀相助先生,不管成敗,也不管自己是否會被牽累。」少年說道,「一位神靈與先生交往不多,都能如此,燕安跟隨先生多年,又有什麼不信任先生的呢?」
少年抬頭看向老者:「因此也不是燕安膽大,只是理應如此。」
「好!
「好好好……」
老者卻是滿意極了,拂須而笑。
安清燕子一族始自於他,可從他後,卻再無可以趕得上他的後人——不是後人天資都不如他,事實上這些年來,每隔那麼幾代後人,就會出一位天資格外卓越的,可修行一道,實在不那麼簡單,要麼這裡不足,要麼那裡不足,要麼被這樣所誤要麼被那樣所誤,八百多年來,竟是沒有任何一位後人能到他的修為道行,更別說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如今算是有了一位了。
「須得告知你家先生,老夫不善爭鬥,卻也有些時候能幫得上忙。」
「撲撲撲……」
無數燕子從山莊飛出,也飛出燕子夢境。
……
北方寒州,深山亦有鬼市。
統領此地的乃是一位鬼王,都說這位鬼王跳脫天地外,不在五行中,哪怕如今凡間地下又有了個陰間地府,陰間地府卻也找不到他。
無人知曉他在這裡。
鬼王生性包容,自打開了山間鬼市,無論妖精鬼怪都能來此交易,從不限制類別,不過卻從沒有凡人能走到這裡,神靈也不知此地。近十年裡人間妖精鬼怪的數量越來越多,鬼市也越發繁榮了,鬼王儼然一方大佬。
然而鬼王卻也脾氣怪異,愛聽吹捧。
特別愛聽。
每日都要手下妖精鬼怪吹捧自己兩個時辰,還得換著花樣。誰把他吹捧得舒服誰就能當官,若是哪天吹捧不出新意了,就會被撤官。山中弱小的或是新成的妖精鬼怪想要鬼王指點自己修行,吹捧幾句,往往也能如願,這類尋常人都有的小癖好過於嚴重了,便也成了怪疾。
「去年傳來鐘響,咚的一聲,天地皆知,如今又來雷聲,看似聲勢頗大,傳得頗遠,要我說啊,聲音傳得遠不是什麼本事,要大王這樣,天地間誰也不知誰也不曉,才是本事呢!」
「是啊是啊……」
「對極了!」
「那天鍾帝君如何能與大王相比?就是這次,誒,剛才大王說是哪幾位古神大能來著,又怎能比得過大王?」
「比不過比不過!」
「若是大王出手,區區幾位古神大能,豈不是彈指之間就能灰飛煙滅?」
「要不了那麼久!要不了!」
「……」
黑石王座上的老鬼聽得哈哈大笑,既是聽了吹捧,內心開懷,又覺得這群道行低微、修行不久、連字也不認識的妖怪們吹捧得幼稚可笑,夾雜著遠方傳來若有若無的雷霆,心中自然開懷。
隨即刷的一下站了起來。
「……」
洞中一下安靜下來。
所有妖精鬼怪都看著他。
「你們就在此處,莫要出去。本王有些小事得出趟遠門,若是沒有回來,你們也不要輕易離開此處,離開了可就回不來了。」
「大王要去何處?」
「去見識你們剛說的古神大能。」
「……」
眾多妖鬼愣在當場。
鬼王卻已化作一道黑風,瞬間就已離去。
如今的伏龍觀當代,他沒見過,也不認識,只是那乃是天算道人的徒孫,是多行女娃的徒弟,這兩位他可都是見過的。
……
雲州大山之中,兩名老者正在對弈。
遠方有樵夫砍柴之聲,
老者落子之間,小聲對談。
天地間有若有若無的雷聲傳來,傳到這裡,凡人已經聽不見了。
「又來了又來了……」
「是啊……」
「伏龍觀這些後人,遇到安生的還好,遇到不安生的,做的事情一個比一個大。」
「這是幾位古神?」
「好幾位吧。」
「可要去看看?」
「去看看吧。」
「我們這把老骨頭,古神面前,怕也幫不上什麼忙。」
「看看也好。」
「咵嗤……」
山中樵夫撥開樹林,來到此地。
似乎聽見人聲,來了之後,也隱約看見前方有兩名老者對弈,可只是一眨眼間,兩名老者就已消失得一乾二淨,仿佛只是自己眼花了,可是前方的棋台卻仍在眼前,棋盤上還有棋子。
這座山中也確實常有神仙傳說,已經持續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
樵夫心中好奇,多往前邊看了幾眼,又想起一些傳說,於是一刻也不敢多留,一轉身就回去了。
……
堯州,江邊。
一艘蓬船沿水而下,船上兩名女子,似乎一主一仆,一隻萬能蛤蟆船夫。
「我們又去哪?」
「隱江似乎與柳江相連,聽說柳江之畔有個安清,是個風景如畫,鍾靈毓秀之地,既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安清燕仙,每隔五年柳江大會,也有無數江湖人聚集而來,頗為熱鬧,不如去看看。」
「主人啊,可是安清燕仙已經成神,飛升上天了,柳江大會最近的一屆也要等到後年初了,還有一年多的時間。」
「那便去安清吧。」
「知道了……」
侍女答得有些不情願。
「轟隆隆……」
若有若無的雷聲滾滾而來,連綿不絕,已經持續一天了。
女子與侍女都知曉這是怎麼回事,卻都當聽不見,一臉平靜,繼續自己旅途。
船夫則是沒有感情的划船傀儡。
只是沒過多久,忽然覺得這轟隆聲有些不對勁,好似變得不太一樣了,也不再從頭頂傳來,而是從下游傳來。
兩人都朝遠處望去。
只見前方江潮倒翻,水流洶湧,水下黑漆漆的一條,正有大妖通行。
絕美女子一臉平靜,低頭看著水下,眼中沒有多少感情波動,亦沒有任何驚慌躲避之態,任由潮水湧來,將船推到岸邊。
水下果然有大妖。
大妖經過船下之時,明顯放緩速度,變得溫柔,隨即與她對視。
「轟隆隆……」
江潮在前面停了下來。
水流緩緩恢復平靜。
寬闊的江面上陡然多了兩道身影。
「是你!」
兩位大妖盯著女子。
「原是老友。」女子屈身行禮,姿態從容,打量著他們,「多年不見,為何多了一身香火氣?難道傳聞中海外的那兩位神靈便是你們?」
「當了海神後確實不同了。」侍女笑嘻嘻道,「走路都走水下了。」
「你為何在此?」一位白犀大妖問道。
「事情已了,越州也回不去了,自然慵游山川,得個自在。」女子對他們倒也沒了敵意,「順便再尋一處好地方,留下我族傳承。」
「兩位不在海外做神靈,又回到神州,這是要去哪?」侍女開口問。
「自是要去平州。」
「去平州做什麼?」
「何必裝傻?」一位大妖皺眉。
「仙師對我等有恩,如今他在前方與天宮對陣,天宮聲勢浩大,連海外都能知曉,仙師孤身一人,我等自然要去助仙師一臂之力。」另一位大妖卻是回道。
「……」
主僕二人眼中都起了波瀾。
「兩位雖是大妖,然而此乃上古大能之戰,光是天宮四聖就有四位大能,你們就算去了,又能幫上多少忙?」侍女說道。
「說是如此,然而仙師對我們有恩,卻是不可不去!」
「多多少少,亦是助力!」
「本座還從未斗過大能!」
「此言甚是!」
女子表情平靜,沒有說話。
侍女一時也沒有開口。
「你們又去哪裡?」一名白犀大妖問道。
「難道也是去往平州相助仙師的麼?」另一名白犀大妖皺眉。
「不是……」
「我們與宋道長已然兩清,互不相欠,何況還有越州狐族傳承大事,自然不插手這等事情。」侍女說道,「便不耽擱二位之事了。若是二位能在此劫之後活下來,我們再以舊友的身份,前去拜訪二位。」
「告辭!」
「我等去也!」
只聽得噗通兩聲。
兩名大妖又入了水,在水下穿行如龍。
蓬船已到岸邊。
船夫用船槳撐著岸,將船推回江心,隨即沉默劃著,繼續往前。
船上兩名女子互相對視。
「這個道人,即便這樣,竟也不願請我們相助,甚是可惡!」侍女搖著頭說,仿佛自言自語,「可惜為時已晚,我們尚未留下傳承,就算他親自來請也不可能為此而冒險了。」
「……」
「還是去安清吧。」侍女繼續道,「安清好,風景如畫,鍾靈毓秀,有安清老燕仙,還有江湖人。」
「……」
「去安清!」
船夫划著船,往安清去。
女子始終站在船頭,面無表情。
水面緩緩恢復平靜。
……
三日之期已到。
頭頂雷聲越發急促。
「別急……
「這就來……」
道人探出窗外,看著天空。
隨即收回目光與上身,關好窗戶,不急不忙的收拾行囊,裝上貓兒,這才緩慢下樓去,與店家退房,準備赴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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