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膽大之人
「噗噗噗……」
燕子也飛了回來,站在房檐上梳毛。
黑壓壓的人頭連成一片,火光燈籠亦匯成一片,照得影影綽綽。有的在院子裡,有的在門外,行禮的行禮,跪倒的跪倒,全都高聲道謝。
「諸位快快請起,卻是拜不得。」道人站在前邊,連忙將跪倒的人叫起來,尤其是面前一位飽受邪法折磨的老叟,得親自將之扶起,「既然諸位找到了在下這裡來,又真有妖邪作亂,斷然沒有不管的道理。既然也真的幫了一些忙、出了一些主意,諸位道的謝在下便收下了。不過只是一些舉手之勞罷了,卻萬萬不可施以大禮。」
「多虧先生啊……」
「諸位敢與妖邪相鬥的勇氣,亦是捉拿妖邪的重要原因,非要謝的話,也得該謝謝諸位自己。」宋游微笑道,「不知諸位現在如何了?」
「多虧劉三爺以身試險,當先撕掉膏藥,如今我等皆已將膏藥撕掉,無傷分毫。」李姓男子看了眼身邊一名虛弱的老人,頓了一下又不禁面含期待的看向宋游,「只是我那二叔雙目失明,卻不知神仙有沒有妙法……」
「在下不是神仙。」宋游搖著頭道,「不知別人如何,在下沒有。」
「唉……」
「那邪物如何了?」
「我等一氣之下,已將之活活打死。」李姓男子此時說來仍忍不住話中,不知是興奮還是畏懼,「說來玄奇,我等將之打死過後,那乞丐竟化作一塊黑漆馬虎的大石,火光映照,隱隱有些剔透。」
「大石……」
「正是!」李姓男子回答道。
「此前我等圍捉它時,棍棒打上去倒是和打米袋一樣,可刀斧利器砍上去,便如砍在石頭上,還往下掉渣,那東西也疼痛不已。」站在李姓男子身邊的另一人也補充道,「當時急,天色也暗,倒沒看掉下來的是什麼,後來拿燈籠火把一樣,全是黑色的石頭渣子。」
「諸位如何將之打死的呢?」
「用的先生的竹棍兩棒子就敲死了。也砍了不少刀,將它砍得稀爛。」
「原來如此。」
那定是跑不掉了。
這根竹杖從明德二年春開始,跟隨宋游也八年了,宋游常常借它施術,自然能驅邪降魔,尋常妖怪少有幾棒打不死的。
只是宋游卻皺了皺眉,不由問道:「那諸位打死它之前,可有問過它從哪裡,為何要來城中作亂呢?」
「自然問過!」
李姓男子連忙又站出來,拱手說道:「我等雖然氣憤,但也不至於如此魯莽,在打死他之前,就問過了它。那東西說它古時就在了,只是原先一直睡在城外地下,直到被家父與二叔走夜路踢醒,這才迷迷糊糊,跟著家父與二叔到了陽都城來。
「一來就害人,實在可恨!
「街坊們聽完之後就再也忍不了了,當場就把它給打死了!」
眾人聽著,仍是不解氣,咬牙切齒。
「那還好……」
宋游倒是鬆了一口氣。
就怕這些人一時怒火攻心,什麼也不管就將那妖邪給打死在當場,好歹問了兩句。
「那石頭倒是也給先生帶了些來,給仙師看看。那塊大的現在還躺在巷子裡,冰冰涼涼,邪氣得很,今日天又晚了,我們不敢妄動,當捕役的廖家大郞說明天搬到衙門去。」後頭有個壯漢從兜里掏出幾塊碎石,在火光映照下,果然黑漆漆的,身邊其餘人都怕,連忙避開,待他壯著膽子將之拿過來遞給宋游,其他人又都圍過來,「仙師若想看看那大石頭,明早搬去衙門前,我們便先搬過來給仙師看看。」
「……」
宋游也低頭細細查看。
幾塊石頭加起來也只巴掌大小,烏漆墨黑,但也不是全黑,如今火光映照下,隱隱半透,若在白天太陽最盛時,應是深灰或者深褐色。除非很大一塊才會呈現出墨黑色。
不知是什麼石頭,但確實靈韻濃厚,陰氣邪氣都逼人,那壯漢血氣方剛,將之拿在手上,也不由得前後晃動,似是感覺凍手。
確是成精的死物無疑了。
「死物成精……」
宋游眯起眼睛,喃喃自語。
死物成精最是不易,往往條件苛刻,不僅要在靈氣濃郁靈韻玄妙的特別之處,還要很長的時間,慢慢吸取天地造化、日月精華才行,宋游下山這麼多年遇見的死物成精也並不多。
古時便有,今時才醒……
宋游倒也不懷疑那邪物臨死前扯謊,因為這和他猜得也差不多。
「邪物雖死,但陰氣邪氣過於濃重,人接觸久了對身體有虧,要麼深埋地下,要麼就放燒瓦燒陶的窯子裡終日焚燒。」
「哎呀……」
壯漢立馬一驚,差點將之當場丟掉。
其餘人也連忙離得遠了一些。
宋游想了想,這才說道:「諸位今日有勇氣與妖邪相鬥,十分難得。須知妖鬼也好、邪魔也罷,都沒有那麼可怕。人齊心,可斷金。今後若是陽都城還有別的怪事發生在諸位身上或身邊,諸位雖不可過於莽撞,卻也不能一昧的畏懼害怕,若求人不得,還得求己。」
「我等知曉了!」
「謹遵仙師教誨!」
「多謝仙師指點……」
「既然諸位如此膽大。」宋游正好一笑,「在下有幾句話要交代給諸位,若是以後還有妖鬼,說不得用得上。」
「仙師請講。」
「血氣旺膽氣大者,妖鬼也怕。但凡妖鬼邪魔有所長定有所短,有克星也有弱點,諸位不可莽撞行事,卻也可以設法與其相鬥。」宋遊說著環視眾人一圈,繼續說道,「若是妖物精怪,刀槍必入,刀槍不入,只是力氣不夠大地方沒砍對,若是鬼物陰邪,年輕人與武人的血,還有別的至陽至剛之物,塗在刀刃上,都可斬之。」
「我等記下。」
「還有更重要的——」
「洗耳恭聽!」
「雷公廟將成,周雷公勤勉,實在對付不了的妖邪鬼物,也不可不自量力,可去廟中燒香請願。請願時事情要說詳細完整,何處什麼妖邪如何害人害了幾人都要說清楚,連說三遍,要是不行,就天天念叨。」宋遊說著,突然一笑,「此乃上計。」
「謹記於心!」
眾人連忙答應下來。
隨即那李姓男子往後一招手,又有一個和他七八分相似、長得年輕些的人捧著一個托盤走上前來,蓋著紅布。
「這段時日以來,空費了不少錢財,卻一直拿那妖邪沒有辦法,還得求到仙師這裡來,不然還不知要費多少被那妖邪折磨多久。」李姓男子一邊說著一邊揭開紅布,裡頭是幾塊紋銀和一些散碎銀錢,「都是家家戶戶湊的,有錢的多湊一些,困難的就少湊一些,算是我們的謝意,也是我們對仙師的孝敬,請仙師務必收下。」
道人身邊的女童抱著碗筷,站著不動,卻是踮起腳尖,往托盤上看,一剎那間,眼睛不由睜大,呼吸也為之一滯。
「請仙師務必收下……」
眾人雜亂的喊著差不多的話。
「足下既說是謝意,也說是孝敬。謝意是可以的,孝敬卻是不可的。」宋游想了想才說道,「那在下就收一半。」
「……」
李姓男子聞言一愣,頓時懊悔不已。
身邊幾個老者都扭頭把他瞪著。
只見道人伸手在托盤上一划——
「嘩啦……」
所有銀錢從中間開始,自動分為兩邊。
身後那漂亮得不似凡間娃娃的女童連忙把碗筷放回石桌上,飛快的跑上前來,從李姓男子手中將一半銀錢撥進自己懷中。
剛好一半,只恨不能多拿,卻是一枚銅子也少不了的。
「在下的竹杖呢?」
又見道人笑眯眯看向他們。
「仙師的法器先前交予了霍二牛。」李姓男子一邊說著,一邊直起身,左看右看,又回頭往後,尋找著那霍二牛。
身後眾多人也都回頭看去。
「?」
李姓男子神情忽然一僵。
那霍二牛本來身強力壯,長得惹眼,應該不難找才對。況且自己來時給他說得好好的,跟在自己身後,他也應得好好的,如今怎麼沒了。
只見眾多火把燈籠連成一片,照得院裡院外影影綽綽,卻哪有霍二牛的身影?
「霍二牛!」
「霍二牛在哪?」
眾人連聲呼喊,都無人回應。
剛收下錢財的女童神情又是一凝。
唯有一陣輕微風聲,一隻燕子從身後的房檐上飛到了近處的房檐來,一張開嘴,竟口吐人言:「那漢子拿著先生的竹杖跑出城去了。」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無一不睜大眼睛。
這無疑是沒人能想到的。
甚至只顧著驚訝於此事,一時忘了驚訝於會說話的燕子。
「壞了!」
李姓男子傻在當場,連忙拜倒。
「啊?」
「他怎麼敢的?」
「這二牛痴傻了不成!」
「這等江湖潑漢,本就沒腦子的!」
「你這李大郎!你說說你!仙師把法器交給伱,你怎能隨意交給那別的人?」
「仙師恕罪……」
「請什麼罪?這得去找!」
其餘人亦是驚怒不已,議論紛紛。
「仙師恕罪啊!仙師此前交代將法器交與藝高膽大之人手中,小人便交給了那霍二牛,那霍二牛膽大,曾為百文錢夜宿墳場與鬼宅,今日打完妖邪後小人本想將法器拿回,可他說小人體弱,鎮不住仙師法寶,小人才讓他拿著跟在後頭,可哪曾想他的狗膽竟大到了這地步!定是趁著今日黑燈瞎火之時,想竊仙師法器!」
李姓男子害怕不已。
一邊說一邊抬頭往上看。
卻只見女童一臉嚴肅,燕子則在房檐上懶洋洋梳理毛髮,而那先生走過來,溫和將他扶了起來。
「無妨,這種意外誰也想不到的,非足下之過。諸位也不必管了,今日辛苦,又受了驚,便回去好好休息吧。」道人微微笑著說道,「在下喜歡與性格獨特的人打交道,那人竟敢如此,想來也非常人。」
「那仙師的法器……」
「自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