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小鼠與大鼠
「剛才那個人是來給我們送畫的嗎?」
「差不多。」
「那要多多謝謝她。」
「既然三花娘娘都這麼說,那自該如此。」
「對的!」
「三花娘娘已經可以做主了。」
「已經可以做主了~」
「是啊。」
「我們把這個也掛在牆上!」
「既然三花娘娘都這麼說,那自該如此。」
「對的!」
貓兒依然站在桌上,低頭認真看畫。
這麼一說,這幅畫當然是極好的……
你還別說,越看越像呢!
「走吧,三花娘娘。」
「去哪?」
「去買掛鉤。」
既然三花娘娘已經做了主,道士哪裡敢多耽擱,趁著還沒到一天中最熱的時候,當即便帶著她出了門,又去買了一個掛鉤。
回來又詢問了三花娘娘,被她隨便指了一個地方,道人便拿著掛鉤在牆上一按,輕輕鬆鬆嵌入木牆,隨即將畫掛上去。
屋中便有了兩幅畫。
一幅橫掛的大畫,畫上山水有如仙境,靈氣生動,栩栩如生。
一幅豎掛的條幅,畫上只山中一角,卻是溫柔的春光,道人與貓的背影相依相伴,一切和諧自然,技藝雖不比前者,卻也是一幅好畫了。
屋中沒有多餘的裝飾物,只這兩幅畫,不過與簡潔的家具、床上涼蓆相襯,倒也風格相符,只添幾分陋室清雅。
道人站在屋中,面對這兩幅畫看了許久,仿佛心情也舒暢了起來。
此時心中什麼也無需想。
看得倦了,便去睡一個午覺。
……
午覺之後,道人已坐到書桌前,鋪開紙張,提筆蘸墨,將近日之事一一記下。
觀摩蒼山圖已有半月,感悟實在不少。
只是太多都是冥冥中對於天道、對於世界規律的感悟,玄之又玄,說不出口,也寫不下來,便只幾句提一提。
安樂館的茶名不虛傳。
有意思的是,茶樓在長京傳了上百年,已有四代人,恐怕這四代人都是一代人。妖精在長京隱藏如此之深,生活如此之久,也值得尋味。
寫到今日中午之事時,道人頓了頓。
看似是一位道行高深、琴藝通神的大妖潛藏京城,為報大恩,被困於此,其實背後還有如今這個帝國面臨的權力爭端。
這就要說起長平公主了。
這一位公主雖是女兒身,卻實在不可小覷,她大抵是有史以來中原王朝中權勢最大、財富最高的一位公主了。
至於為何如此,說來話也長。
要從以前那位女皇說起。
大晏此前出了一位女皇,不必談論女皇功過,只是她的出現對於這個世界的影響是巨大的,最顯著的,便是女性地位的提高。
封建時代女性地位普遍低下,這個世界因種種原因,比前世略好一點,不過幾千年裡,也有高低之分。
這位女皇在位的時期,女性地位便達到了最高,雖仍舊遠比不了男性,但也已經可以經商乃至從政,朝中宮中都有女官。哪怕到了現在,大晏女性的地位也要比歷朝歷代都要更高一些,這種影響足以傳遞百年以上。
同時更重要的是,這位女皇的存在,點燃了很多女性的政治野心。
從女皇之後,數代以來,常有女性干政甚至試圖掌控大權,無論皇后、皇太后,或是公主,都比以往朝代積極了許多。
就好比這位年少之時便展現出了極高政治能力的長平公主。
說來原因還更多。
大晏皇帝生育能力普遍較差,很少有子孫滿堂的,不得不說,這對於天下穩定實在大不利。
當年先皇雖仁德慈善,廣受好評,不過後代卻著實很不穩定——總共生了三個兒子,一個生下來沒幾天就夭折了,一個小時候摔井裡死了,還有一個雖順利長大但身體一直不好,比先皇死得還早,這麼一來,寶座傳承就成了問題。
當時朝堂與宗親爭論紛紛,提出多種方案,皇帝亦猶豫不決。
天下甚至因此起了亂象。
最後在當今皇帝與長平公主的共同努力下,先皇與朝廷選擇了先皇的弟弟,也就是當今皇帝繼承大統。
當時皇帝才三十多歲。
長平公主也才不到二十。
後來皇帝沒有虧待長平公主,給了她很大的權力。這位皇帝比他的兄長更有雄心壯志,性情更為剛毅,熱衷於開疆拓土,相應的,在治理國家上面就要少費一些精力,而這些地方,在國師沒有出現之前,都是這位公主來補足的。
問題還是出在子嗣上。
皇帝剛上位時,皇子雖然沒有她的姐姐這麼精明,但也算有皇子,可是沒兩年,這唯一的一位皇子也病死了。
公主的心便灼熱了起來。
朝中慌亂之下,也有人倒向了她。
後來這位皇帝又連著生了兩個皇子,可真是老來得子,皇帝也足夠堅挺,在位已經超過了三十年,年近七十,身體看起來居然還很硬朗。
兩個皇子也漸漸長大了。
可是已經起了灼熱之心的公主和那些已經倒向了她的大臣又如何肯甘心?
這其實是本朝的大權之爭。
一位將近五十歲,有扶龍之功,在朝中經營多年的公主,兩位年紀也就十幾歲的皇子,還有馬上就要七十歲的晚年大帝。
無論如何都將是歷史中的一件大事。
道人自知天下之大,人生之短,二十年間想看遍天下並不容易,要用在長京上的時間也不會太長,而這種皇位爭端的歷史大戲,動輒要用幾年甚至十幾年才能演繹得出來,其實他並沒有很刻意的去關注這些,卻沒想到,還是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式見識到了一些。
這種感覺與後人再讀歷史、或是當世人從書中看到、從說書人口中聽說的感覺都是全然不同的。
身在這個時代,身處爭端之地,即使因為某些原因不去干預,一點不插手,也還是會受到它的影響,會感受到它的存在。因為此等大事,實在是與世間的每一個人都息息相關。
好比長京作亂的妖鬼,好比宵禁的那段時間,好比官員調動、權力爭執帶來的政令,好比今日找上門來的大妖……
都是只有身處這個時代和這個地方才能感受到的歷史的真切。
不知又是多少腥風血雨。
只是道人是道人,是過客,哪怕是曾經伏龍觀的歷代祖師,也是如此——若非明確一個結果必定會帶來好的走向,否則儘量不去干預,便讓歷史去做出它正確的選擇,自己則從中走過,只做見證,最多記下一些文字,也許多年之後,還有後人會從他們書寫的文字中探尋歷史的真相。
「……」
道人搖頭感慨,繼續落筆。
旁邊一隻貓兒坐得端端正正,尾巴繞著小腳,歪著頭來盯著他寫。
「……」
道人回頭無奈的看著她。
以前這貓兒不識字的時候,便常常在他記敘遊歷見聞的時候,在桌子上撥弄毛筆的掛繩玩兒。現在認字了,倒是不撥掛繩了,但就這麼一副歪著頭專心看你寫什麼的好學樣子,好似比之前的干擾更大。
「你看什麼?」察覺到他的目光,貓兒與他對視,竟還反問他。
「沒什麼。」宋游收回了目光。
「那伱怎麼看著三花娘娘?」
「……」
「你怎麼不寫了?」
「三花娘娘認識多少字呢?」
「一些認識,一些不認識。」
「等三花娘娘認識的字再多一些,就不可以再看我寫這些了。」
「為什麼?」
三花貓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因為這是遊記。」
「為什麼?」
「這怎麼好說?」
「……」
三花貓上上下下打量著他,表情嚴肅,許久才說了句:
「你不聰明!」
說完她便一扭身,跳下了桌子。
跑去玩自己的布球去了。
「……」
道人搖了搖頭,繼續書寫。
樓上的木板實在太老了,不僅掉皮脫色,還變得不平。貓兒不刻意放輕腳步時,跑動起來本就叮咚響,玩球時跑動又快力道又大,常常踩得木地板翹過去翹過來發出聲響。只是貓兒不在意,也吵不到道人,雙方好像都早已習慣。
道人一邊寫一邊說道:「三花娘娘知道今天是什麼時候嗎?」
「什麼時候?」
貓兒也一邊玩一邊回道。
「小暑。」
「小鼠?」
貓兒停下來扭頭看他,滿臉疑惑。
「酷暑的暑。」
「庫鼠的鼠?」
「對。」
「小庫鼠!」
「過了小暑,就是大暑。」
「大鼠!」
貓兒來了些興趣,盯著他不動。
「過了大暑,就是立秋了。」
「立秋!!」
三花貓徹底來了些興趣,也不管地上的球了,轉而端坐下來,直盯著他。
道人則覺得說完了,不出聲了。
貓兒也不急,便在他背後盯著他看。
時間一天天過去。
小暑過後的這段時間,便是長京最熱的一段時間了,大多時候都酷熱難耐,少數時候悶熱得不行,好在竹蓆涼爽,除了夾毛沒別的缺點。不過三花娘娘渾身是毛都能忍耐,道人自然也能忍耐。
偶爾會起幾陣涼風,道人便會把小樓窗戶打開,好使涼風進來。
躺在竹蓆床上感受涼風的吹拂是夏日最美好的時候,午後的街道曬得連人也不願出來,商鋪也沒有生意,世界一時安靜得只剩下蟬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