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如衛轅所想,一個圈子有一個圈子的生活。
跳出這個圈子之外,有時候很難理解另一個圈子的人,更難理解那些人為什麼會把一輩子的心血放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比如知道兩條平行線不能相交有什麼用呢?是可以做官呢還是可以發財呢?
比如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去算各種角度的正弦餘弦正切餘切有什麼用呢?是可以吃飽呢還是可以穿暖呢?
比如絮絮叨叨地寫了一輩子的書,就為了證明一條線或是一個角或是一個圓又有什麼用呢?
比如爭論了質量和重量的區別、爭論了光到底是什麼、爭論了經緯線、爭論了一種紫色的海帶中提取出的新物質是不可分的還是可分的……
種種這些,準確來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一些東西一點用都沒有。
但在更長的時間中,這些看似沒有用的東西逐漸就變得有用了。
這就像是一個古怪的曲線,在這個曲線延伸到某一個值的時候,這個曲線幾乎是平直的,看上去毫無力量。
然而一旦越過了那個值,這個曲線就會瞬間迸發出讓人驚嘆不已、一百年所創造的財富就能敵過過去數百年甚至千年的可怖力量。
只是這個過程很漫長,而且需要走一段最危險的路。
這段路如果可以快速越過去,那麼科學算數就會成為一種時尚被讓人真切地感受到其中的力量。
如果越不過去,那麼這些東西就會被更為現實的東西壓制,最終畸形到愚昧的地步,寸步難行,因為某種程度上這東西的確是沒用的。
小孔成像,於戰國紛爭毫無意義。
渾天地動,於爭霸天下毫無意義。
甚至於萬有引力,某種程度上講也是毫無意義。
但這些毫無意義的事經過積澱在某一天組合在一起的時候,似乎瞬間就變得有意義了。
只是這個閾值到底在哪,誰也說不清楚,即便正常世界線的一百五十年後,靠學徒師傅學出來的工匠在某些地方依舊可以吊打科學家。
陳健也不知道這個閾值到底在哪,所以只能劍走偏鋒。
機械類,在這個時代是分不出工匠和科學家的去別的,所以陳健要弄化學、生物。
這兩個東西從無到有,從一開始的描述性學科開始奠基,所以可以走的很快。
正如木老先生所言,曾經學科的很多前輩將心血花在了鍊金術上是為了證明自己有用一樣,陳健也必須要花出時間證明這些被歸納為科學的學科是有用的,而且是能賺到錢的。
甚至於不惜走膜拜理性、拜科學神教的邪路。
在閩城,在學宮,陳健喊出了口號:理性可以解釋一切,而解釋了一切才能順道而為,所以理性的科學是金錢也是力量。
為了這句話,也為了陳健在都城做的種種實驗,接到他邀請的學宮先生或是一些博物學家、圈內名流來到了閩城,參加這個古怪的「第一屆化工制鹼基金科學研討會」。
這些話不是喊給被他邀請來閩城的這些人聽的,如果連這些人都不相信,那麼他怎麼喊也是沒用的。
這些話是喊給那些渴望發財渴望為這個族群做出貢獻渴望變革渴望治世以及所有的國人聽的。
在閩城,陳健證明了學宮的先生可以賺到大錢,掌握了知識可以將這些知識換為人們都喜歡的銀幣。
這經過那幾個作坊已經得到了證明,至少在閩城引起了一些風潮,澆滅了學識高深於生活無用的苗頭。
但在閩城之外更為廣闊的地方,陳健只能用類似馬戲表演一樣的三稜鏡、重心輪、望遠鏡之類的東西吸引人的興趣。
就像是那個流傳甚廣的所謂華夏發明了火藥只是用來造煙花之流的謠言,陳健覺得想要讓更多的人接觸到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有時候真的需要靠一些所謂的「奇技淫巧」來吸引人。
為了讓這些所謂的「奇技淫巧」在整個族群產生一些巨大的風潮,陳健為這一次邀請的學宮先生們也準備了一件可以風靡全國的「奇技淫巧」,並希望依靠他們推廣開。
科學,不只是用來造槍炮,人們接觸槍炮的時候會討厭科學,而想要讓人們喜歡就要在日常生活中無孔不入。
四月中旬,第一屆化工制鹼基金科學研討會圓滿結束。
在結束之前,陳健提議給大家留下一張可以永遠紀念的畫卷。
聽到這個消息的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他們以為是陳健要請畫師將他們的肖像畫下來,這是一項很累的任務。
既是對畫師來說,也是對這些人而言,入畫的人需要承受很久的一動不動的折磨,這對於一些人的耐心是一種極大的考驗。
這一次的會議很完美,解決了很多的問題,大家交流的很愉快,讓所有參加會議的人在學識上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因此不忍拒絕的陳健的提議,只好同意。
陳健叫人搬來了椅子,讓眾人先坐下來,自己則鑽到了旁邊一頂早已準備好的外面塗抹了瀝青的不透光的帳篷中。
帳篷中,靠著微弱的光源,陳健忙著準備自己的奇技淫巧。
既然讓大家排排坐,當然不是為了吃果果,而是為了留下一張照片。這是陳健在都城的時候就已經計劃好的。
既是為了這一次的紀念,也是為了讓這些學宮先生、名望極高的人物將這種照相法無償而快速地擴散出去,引發一波科學的熱潮。
鉛玻璃、磨鏡術、強酸、銀溶液、棉花、紙張……原始照相術的前置準備已經完成,只需要按照特定的方式組合在一起。
他有硝酸,也有有雜質的脫脂棉,所以可以做火棉。
這火棉的正確用法是繼續改進以做炸藥,可他卻用來做一些奇技淫巧,畢竟新時代不是靠火槍炸藥就能炸出來的,科學帶來的改變不應該也不僅僅在軍事上,而是應該快速貼近生活這樣才能引發更多人的熱忱。
將弄出的弱棉溶解在都城就實驗過的用來做麻醉劑的乙醚和酒精混合容易中,火棉很快就溶解在其中,形成一種膠狀物或者說膠水。
膠水中摻入一些硝酸銀和氯化銨溶液,將這種火棉膠水塗抹在玻璃上,將玻璃傾斜放置,依靠重力讓這些黏糊糊的膠水在玻璃上形成一層薄膜。
在這層薄膜不再往下流淌的時候,快速裝入到讓木匠師傅早已做好的暗箱中。
暗箱的前面有磨鏡師傅磨出來的月牙形透鏡,前面照著一層黑布用來防止透光。
因為這時候沒有放大技術,所以這台「相機」為了能夠拍攝更多的人,必須要做的很大。
摻有氯化銀的火棉玻璃膜在乾燥之前,有很好的感光性,而且透過透鏡後在這層玻璃火棉膜上形成的左右倒置的負片。
顯影用的硫酸亞鐵溶液、定影用的大蘇打溶液也早就準備好了。
這一切都不能提前準備,火棉玻璃膜在乾燥後沒有感光性,所以只能現用現在帳篷里配製。
而用來「複印」負片的相紙陳健也準備了很多,原理和照相差不多,也是用的感光的鹵化銀浸泡在紙張上,需要「複印」的時候,將負片和感光紙並在一起,放在陽光下暴曬。
因為負片已經是左右顛倒的,所以負負得正,在感光紙上得到的照片就是左右正常的。
原理無非就是負片已經感光的地方會阻擋光線,而因為負片定影后不再感光,而新的感光紙則可以感光,就相當於重新照相,只不過照相的對象不再是實物而是負片。
其中的理論並不高深,就是用了鹵化銀的感光性,所以裝氯化銀或是硝酸銀的瓶子都是棕色玻璃瓶。不只是鹵化銀,瀝青也可以,只不過拍出來的照片不堪入目。
用來做照片的「相紙」,用的是購買的最薄的白紙。為了讓紙纖維的影響效果降低,陳健用了雞蛋清,將雞蛋清、食鹽、醋和水的混合溶液放置一段時間,將紙浸入到雞蛋清溶液中。
隨後再用毛筆沾取一些硝酸銀溶液塗抹在被雞蛋清浸潤後的紙張上,同樣產生了可以感光的氯化銀。
這一套所有的材料,都是現在可以搜集到的。
於戰爭無用,甚至也可以說於民生無用,但卻是最容易推廣出去的讓人快速驚嘆科學的力量的奇技淫巧。
想要更加完美的照片,可以用碘化銀或是溴化銀,不過原理都一樣。再說,不一定什麼事都要完美無瑕才去做,有時候即便差強人意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這種照相技術很危險,銀鹽有毒,乙醚有麻醉效果,在塗抹火棉之後快速揮發,稍微有一點火星就是一場爆炸或是大火。
可如今這條件,也只有陳健自己帶著口罩來配製這些東西。
等到一切準備好之後,將玻璃火棉的感光片放入到「相機」的暗箱中,確保相機的鏡頭蓋沒有打開,叫了一個人合力將這台笨重的「相機」抬到的外面。
從旁邊安裝的觀察孔中定位了眾人的位置,陳健匆匆跑到了眾人留給自己的座位上。
曝光的時間需要很久,所以不可能排出笑容,這種原始照相術的照片每個人的臉龐都是無比嚴肅。
除了嚴肅,可能還能看出一絲疲憊,畢竟沒有人可以保持微笑二十分鐘,那樣嘴會抽筋。
眾人好奇地看著眼前的那台很大很笨重的木頭盒子,奇怪地問著陳健,畫師在哪?
「科學就是畫師。」
第一百三十章 科學就是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