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您看我這把刻刀不能用了?這塊碑文才只刻了兩行,這刻刀也太費了。」林子封拿起手裡的刻刀對著林塵舉著。這兩年外面定做的石碑、平雕、浮雕、透雕基本上林塵已慢慢變成林子封在做,像一些比較特殊的浮雕、透雕這樣的東西林塵還是自己來做,不過做這樣浮雕、透雕的不是經常有,所以林塵已很少出手了。但這並不影響到技藝乃至生疏,因為這很少也只是相對以前。自從林塵開始教林子封石刻,短短的五年,林子封已學會浮雕、透雕、平雕等技法,雖然離林塵的這種境界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但這五年的進步看在林塵的眼裡,那又豈是一個「喜」字可以表達的。「後繼有人」不止是對子嗣的偏重,更是一個高山之上的老人對蒼天發出的感慨。
「嗯?我看看。」林塵接過林子封手裡的刻刀,老眼睛僅僅眯了一下,像是自語:「還可以再用嘛,至少再刻上一篇碑文是沒什麼問題的。」
林子封聽了林塵的話,不由一種失落之感由臉而生,心裡想著換把新刻刀的念頭又沒有希望了。這種由臉而生的失落全然是一個真實,林塵也不忍心再讓林子封失落了,畢竟這句話他記得自己好像說過三次了,而且說的內容也都沒變。
林塵又把玩了幾眼手裡的刻刀,稍微提高下嗓門:「這刻刀確實還可以再刻上一篇碑文,不過也確實該換把新的了。小石頭,用這把刻刀把這篇碑文刻完吧,回頭我讓你林大伯給你打把新的,記住了,一篇碑文不能用兩把刻刀刻。臭小子,拿著!」說著林塵就把刻刀丟給了林子封,轉身朝門外走去,這林塵說完就去找蕭鐵(蕭子文的父親,村里唯一的鐵匠,那手藝沒得挑,因為沒得挑,而且也確實沒得挑)給林子封打把新刻刀了。
林子封聽了這話,馬上就開始的接過刻刀,像個好孩子剛開始學習一樣認真的點著頭,這副認真的樣子看起來真像是在思考下一個字怎麼刻,其實卻不知他林子封心裡早就開心的不著調了。等林塵走出門口,那笑聲已經流到了嘴外,還故作不舍帶著一種蒼老之感對著刻刀說:「小刀小刀啊,你跟了我這麼久,我也不捨得把你的丟掉,奈何,奈何呀…….爺爺都說了只能再刻一篇碑文了。我看啊估計連一篇都難,也就是不能用兩把刻刀刻一篇碑文的傳統,爺爺才這樣說的。」說完,林子封就真的開心的跳了起來,真想現在就跑去找蕭子文,告訴他這件事,因為蕭子文聽了也會很高興的,誰叫林子封這麼喜歡石刻呢。不過這碑文還是要繼續刻的,明天就有人來取了。所以林子封高興了會,還是壓著性子,在石頭前發會呆,才開始刻下一個字。
簡簡單單的一橫,在這個年紀小小的孩童臉上卻顯出了不一樣的神色,似乎可以看到很多東西,只是不能夠描繪出來,如果是懂點石刻的人看到一定會崇拜不已,這種崇拜之情就像是剛學了「sky、cloud、river」等幾個單詞,對詩歌充滿了熱情,雖然用英文閱讀還是不可能,但看到英文寫的詩歌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寫得太好了」。
就在林子封剛寫完這一橫,就聽到一陣跑步聲來到了門口,「呦,石頭在刻呢?那個……林爺爺不在嗎?」進來的是一個二十歲的小伙子,身體繼承了山裡的人壯實,跟著村裡的獵戶們學習打獵很多年了,現在自己都能獵殺一頭黑熊了,當然這不是靠肉搏獵殺的,打獵也是一定技巧,也是需要天賦的,有些人天生就是打獵的好手,像這個站在門前的小伙子蕭鵬就是其中一個。
「彭大哥,是你啊,爺爺他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你進來坐會把。」林子封停下手裡的活,轉身拿個板凳遞給蕭鵬。
「不用了,我就不坐了。既然林爺爺不在,那你替我轉告他吧,就說我們已經定下來了,後天就進山打獵,你跟林爺爺說聲,讓他準備下,我回了,你繼續,這碑文刻的真好。」小伙子林鵬忍不住讚嘆幾句,就風風火火了跑開了。林子封也暗自琢磨著,「怎麼鵬大哥他們打獵還來通知爺爺,怎麼回事……嗯,想不出來,算了,等爺爺回來之後問問就清楚了。」
不多會,林塵就從蕭鐵家裡回來了,「小石頭,明天去你蕭大伯家裡去拿刻刀,別忘記了。」
「那麼快,爺爺,我記住了,明天什麼時候?上午去拿?」林子封絲毫沒有掩飾自己開心的表情,把旁邊的板凳順手拿到林塵旁邊放好。
「嗯,你蕭大伯最近也比較忙,你明天上午從演武場回來路過那去拿吧。」林塵有點寵溺的說道。
「好嘞,哦,對了,爺爺,剛才鵬大哥來過了,他說他們後天進山打獵,叫您準備下……」說到這裡,林子封停住了,一雙眼睛盯著林塵。
「呵,他們也沒休息幾天,因為我這個老頭子又進山。」林塵似乎很開心的說道,話里的意思頗有幾分自嘲,不過那一雙眼睛卻沒有聽出自嘲的問道,自顧自的看著,等著下面的話。老人家看透了林子封的心思,但老人家在開心的時候也有著有趣的一面,林塵笑呵呵的看著林子封那張肉嘟嘟的臉,後面的話就是沒說出來。
就這樣一老一小,僵持了一會兒,誰也沒開口說話,不過好奇這個東西對孩童似乎特別的偏愛,分給孩子的總是特別多。最終還是林子封忍不住搖搖林塵的手,「爺爺,您剛才的話好像沒說完吧?」小小的年紀長了一雙不合時宜的眼睛,就會多了份困惱(這裡的困惱並不是代表著消極的成分,但卻包含了消極),林子封雖然好像沒有看出林塵話里的自嘲,卻知道還有著很多沒說,這也是他自己想知道的。
「什麼沒說完?啊?哈哈……」
「爺爺……就是鵬大哥他們去打獵為什麼還讓您準備?您什麼時候會打獵了?」林子封知道林塵在跟自己裝傻,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也就不跟爺爺打智慧仗了,直接問來的更明白。
「哈哈……」這次林塵笑的更開心了,人生難得能有幾次和孫子同樂,而且還是個繼承了自己洞世的眼力,高深之語自有糊塗的對答。
「這個啊,是我請他們下次打獵的時候帶上我的,阿鵬他們上次打獵回來,我就去找他們幾個商量,等他們下次進山的時候捎上我,只是沒想到,他們才剛回來七天(村里人進山打一次獵都是相熟的一些人約好一起去的,這樣相互配合也不會有什麼差池,因為進山打獵也是有一定風險的,最後所獲得的獵物平均分配,即使多點少點,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一般進山一次,可以吃飽三個月),就決定再進山了,我這個老頭也太能折騰了……」林塵的話似乎包含了對過去的某些回憶,不過轉瞬又是一副瀟灑「既然都已經是這個年紀了,也該是時候去碰碰運氣了。」
林塵拿過林子封手裡的刻刀,隨手在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看了一眼林子封刻的碑文,凝望著手裡的石頭,只是一眨眼,也沒見林塵是怎麼動作的,石頭上已出現了一個「哀」字,似乎是還不想讓林子封看,遲疑了會,「石頭,看看這個字有什麼不一樣。」
林塵說著把林子封拉到了自己身旁,那隻拿著石頭的手似乎凝結在了空氣了。
「這……」林子封被拉到林塵的身旁,兩隻眼睛看著林塵手中的石頭上的刻字,只發出了一個「這」字,剩下的就是一臉的震驚,好像是愣住了。林子封只感覺自己似乎是看到了群山朝著西方倒下,在方圓天地的西陲躺著一條龍,天地都因為這條龍的躺下而欲裂開,整個宇宙更是因為西方的那條的龍躺下而黯然,林子封身處其中也忍不住想要匍匐為其哀泣。這震撼的場面似乎持續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間,林子封的眼神又恢復了正常了。這一切看在林塵的眼裡,似乎頗不正常,不過也就是一個念頭,林塵也沒有仔細去想它。
林子封看著那個「哀」字,不知道自己的疑問是什麼,該問什麼,但卻是一萬個不清楚,「爺爺,這個字……我好像看到了……」
「你確實看到了,那不是夢。」林塵低頭看著手裡的石頭,深吸一口氣對著那個「哀」字輕輕一吹,只見林塵手裡的那塊石頭似乎變成了一堆石屑,承受不了一點力量,只是輕輕的一口氣就被吹散,剛剛還好好的一塊石頭就這樣像塵土一樣隨風沒了。
「爺爺,這石頭……」這下林子封變得更驚訝了,好像這一會兒發生的事比他這十年的歲月精彩多了,似乎是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大大的腦袋努力想,想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雖然武師也可以一拳打裂石頭,但那也只是裂開,難道爺爺的武技比武師厲害多了,可是從來沒見他練過。小小的年紀所積累的東西還是不夠,在合理的基礎上最多也只能想像成這樣,所以一個人的想像和年紀成一定的負相關關係,不是因為年長了缺乏想像而是年長了以後可以推翻自己的想像。
林塵抬起頭看到了林子封那沉思的表情,可是卻沒有給他繼續思考的時間,「去,石頭,把門關上,跟我進來。」說完,林塵就自顧自的往屋裡走。而林子封雖然在思考,可耳朵卻是一直聽著林塵有沒有說什麼,聽到林塵叫他進屋,肥大的身體馬上就反應過來了,關了大門,就朝屋裡跑去。
等林子封跑到屋裡,林塵隨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林子封就靜靜地在林塵旁邊坐下,等著林塵給他講他不知道的事。
林塵嘆了口氣,這聲嘆氣里沒有傷懷,也沒有無奈的意味,似是一種欣慰,也似有著緬懷,也許這已經不是嘆氣,「你想沒錯,爺爺確實會武技,而且爺爺的武技比這裡的武師高的很多很多。」林塵第一句話就說中林子封的想法,這就是這一老一小平常所暢懷的事。
「真是世事無常,二十多年前我來良木村,本來就打算在此地終了一生,一生與石頭為伴。沒想到後來你我的爺孫緣分就到了,十年前,我感覺自己在石刻的成就已經達到了一個瓶頸,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再進步,所以我決定出去走走。雖然說我打算在這裡終老,但人的一生總要有個寄託,石刻就是我這一輩子的寄託。那一天我出遠門,也是我來良木村這二十多年裡唯一的一次出遠門,呵呵……真的是我們爺孫的緣分到了,我為了突破在石刻上的瓶頸,去的都是一些古書上記載的可能有殘碑、神石的地方,沒想到居然在那杳無人煙的地方看到了你,當時的你就裹在襁褓中,一雙大眼睛看著我,也不哭,好像我一定就會帶你走一樣。就這樣,我就帶你跟我一起走,也就是在抱起你的時候,你還是一直盯著我看,我才注意到你是在看我脖子上掛著的一把石頭做的刻刀,看你那時候的眼神,我就在那一刻頓悟了,在石刻上的困擾的問題一下都想明白了。」林塵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林子封,眼裡的笑意早已說明林子封成了他的驕傲,雖然林子封還沒有值得炫耀的地方。
「哦……」林子封哦了很長了一聲,「爺爺,原來我真的是撿來的。」
「對,哈哈……你是我撿來的。」對於林子封是林塵撿來的這個問題,爺孫倆就這兩句對話,聽起來還像是在調侃,似乎誰都沒有在意這個問題。無錯,他們兩個確實都沒有在意這個問題,說了句「你是我撿來的」林塵就直接後面的事了,「你看到那塊石頭之所以變成了粉末,跟爺爺的武技確實有關係,但爺爺的武技還沒到那個程度,曾經爺爺有個很好的機會,可以學習天下無數人瘋狂的武技,可惜老天跟我開個玩笑,在那樣的環境中即使是個白痴也可以很多人難以企及的境界,但我就是怎麼都學不會,只能勉勉強強入個門,不過這也比這裡的武師好的太多,這裡的武師所講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武技。」林塵說到這裡雖有些傷感卻透漏著無比的驕傲。
「那塊石頭之所以會變成粉末,除了武技,還因為爺爺掌握一種叫做「勢」的東西,這個東西其實每個人都有,只是有強有弱,表現出來的也不同,就帝王睥睨天下,臣民都臣服於他,而路邊的乞丐同樣會嚇跑一條野狗,這都是「勢」,而我在刻那個「哀」字的時候,以氣入勢,把群山傾塌之勢帶到了那個字里,所以那塊石頭才因為承受不了那種「勢」而變成粉末。武道修行,一方面要學習武技,就是武師教你們的,另一方面就是養氣。本來這些還不打算告訴你的,但你在這些年對石刻的學習中,已經有了一些「勢」的意思,所以我才告訴你,其實以你的資質在武道上很有天賦的,只是體質有些問題,不過沒關係,等我從山裡回來,就有辦法治好你了。」
林子封聽到自己多年的病可以治好,高興的情不自禁的跳了起來,哪個少年沒有一個高手夢,尤其是在這個村子裡。林子封有些難以相信還一直不停的問:
「爺爺,我的病真的可以治好嗎?」
「爺爺,我的病真的可以治好嗎?」
「爺爺,我的病真的可以治好嗎?」
「……」
林塵的眼裡好像也充滿了對林子封未來的想像,也應著林子封的問題回答著「對」,這「對」似是對林子封的回答也像是對自己的回答。
良久之後,林塵撫摸林子封的頭,又語重心長的說道,「雖說可以治好你的病,但你也不要對自己鬆懈,石刻還是要天天練習,掌握自己的「勢」,你現在只是有個苗頭而已(其實林塵十年前的那次頓悟也就是掌握的「勢」的苗頭而已,只是林子封不知道而已)。我雖然在武道上沒有天賦,但這「勢」天下間又有幾人掌握,都說武道要從小練習養氣,殊不知小小年紀才是練「勢」的好時光,無知便無懼,無懼還有什麼可擋。荒廢了幾個養氣的年頭算什麼,有天縱之姿的人又豈是真的缺少那開始的幾個年頭。」林塵這最後的一番話不知道是說給林子封聽的還是說給誰聽的,但如果讓一個高手聽了,肯定也就是一笑,因為林塵又不是高高手。
「爺爺,那你去山裡幹什麼,山裡有能治好我病的東西嗎?」林子封突然反應過來,如果山裡有能治好自己病的東西,那爺爺豈不是早就去了,怎麼還會等到現在。
「沒有,但卻有治好你病的方法,」說著林塵從身上拿出一本書遞給林子封,只見整本書薄薄的幾頁紙,好像沒有什麼內容,書面也只寫了三個大字《奇石錄》。林子封一看名字就知道了是關於石頭的,可這跟治好自己的病有什麼關係,林子封還是想不出來。
「這本書里記載了天下間的奇石,你要好好看,爺爺這次進山就是為了找到其中一塊奇石,有了一塊奇石,爺爺就可以刻出自己的「勢」,到那個時候,也許……就可以帶著它去請人治好你的病。」這個「也許」說的很輕很輕,就連林子封和林塵自己都沒有聽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