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居厚幾乎是逃的出了垂拱殿,沒敢去青瓦房,徑直出了宮。
到了下午,蘇頌,章惇,蔡卞三人來到垂拱殿,分坐兩旁,匯報著近來的事情。
蘇頌即便做了宰輔,依舊在修煉沉默神功,坐在趙煦左下首,除了見禮,就沒有開口。
章惇腿上是一疊奏本,他端坐筆直,神情嚴肅,道:「陛下,近來諸事紛擾,有心之徒趁機裹挾,欲圖不軌。政事堂等在嚴密監察,已經初步掌握一些證據,時機成熟,會進行嚴厲處置。」
趙煦看著他,道:「朝廷法度錯綜複雜,這件事,交給御史台來主辦,刑部,吏部協理。輕者罰俸降職,重者罷官奪職,下獄論罪。就不要放出京,禍害地方了。今後,照此辦理。」
閉著眼睛假寐的蘇頌老臉抽搐了下。
以前的朝廷,沒有殺過文官,非大罪也極少罷官奪職。
蔡卞聽得清楚,作為領御史台的人,他站起來,道:「臣遵旨。」
趙煦擺了擺手,對章惇示意繼續說。
章惇記下趙煦這句話,道:「陛下,馬上就要六月,是朝廷發俸祿時候,目前國庫虧空,臣等正在想辦法籌集。」
趙煦對這件事是心知肚明,不動聲色的道:「嗯,我朝官員清貧,忠廉自守,不能虧待。」
蘇頌老臉不動,握著拐杖的雙手輕輕摩挲。
蔡卞聽著這句話,三角胡忽的翹了翹。
真實是什麼情況,在座的是心照不宣。
章惇神色如常,道:「陛下,政事堂冗餘過渡,諸官只知爭鬥好勇,阻塞政務,拖延政事,作為二省主腦的范百祿,范純仁稱病不朝,臣請陛下治罪。」
趙煦看著章惇,右手輕輕拍了拍桌面,道:「章相公,覺得應該怎麼處置?」
章惇直接道:「二位畢竟是當朝相公,舉世皆知的文道大儒,臣請陛下下旨斥責,給予警示。」
趙煦明白了,章惇這是要先禮後兵,對二范出手了。
二范是尚書省,中書省的主官,斥責他們,就是在警告三省。
趙煦嘴角輕笑一閃而過,淡淡道:「陳皮,傳朕口諭,讓沈琦去二范府邸。」
「是。」陳皮應著,轉身出去。
章惇沒有窮追猛打的意思,看了眼身前的奏本,繼續道:「陛下,今年大雨來的比較早,汛期可能會比往年提前,還需早做準備。」
趙煦臉色肅了一分,點頭道:「這件事,朕與蔡卿家說過,你們再仔細商議,上呈。」
章惇聲音郎闊,透著堅毅,道:「陛下,此事的難處,一個是錢糧,一個是人手。錢糧還可籌措,短時間內徵調數萬甚至十數萬民夫怕是不易。」
這時,趙煦雙眼忽的眯了眯,心頭猛的一動。
他想到了後世是怎麼抗洪的了!同時也聯想到了許將在募兵的事!
他臉上舒展,笑著道:「人手朕有辦法,你籌集錢糧吧。」
章惇神色微異,與趙煦對視一眼,見他沒有言明,便道:「錢糧臣還有些辦法,爭取儘快籌集,請陛下也早做安排。」
趙煦已經想到了,面露微笑,道:「章相公放心,這等大事,朕不會胡亂開玩笑。」
章惇倒是不懷疑,他更篤定,如果到時間他籌不出錢糧,這位陛下也不會真的抱著內庫坐視不管。
頓了片刻,章惇道:「陛下,接下來就是朝廷要員的補缺,政事堂的意見是:梁燾任戶部尚書,楊畏任工部尚書,許將任兵部尚書,林希任吏部尚書,蔡京任刑部尚書……其六部屬官由尚書以及各部自薦。三省官員,還需進步一步梳理……」
這個是名單趙煦與章惇早就商量好的,瞥了眼蘇頌,趙煦道:「蘇相公,有什麼看法?」
蘇頌緩緩睜開眼,渾濁雙眼沒有什麼情緒。
他比蔡卞看的更清楚,這位官家就是在一步步在布局,雖然還不清楚他目的是什麼,但肯定不是他們能接受的。
他們,包括了章惇與蔡卞!
「臣沒有意見。」蘇頌默默一陣,說道。
趙煦看向章惇與蔡卞,當即道:「那就再醞釀醞釀,實在事多繁雜,還需要多做準備。」
章惇躬身,道:「遵旨。」
他確實需要多做準備,他不止要清算『舊黨』,也雄心勃勃的想要借住『熙寧變法』來實現富國強民的心愿!
蔡卞則眉頭皺起,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趙煦隨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明天,你們將六部尚書叫到政事堂,好好商量一下,拿出一個下半年的計劃。三省既然喜歡搞內鬥,就讓他們斗去。你們今後的事情,直接下發六部,有六部承責。」
蘇頌蒼老的臉上忽然繃緊,擰著眉頭,雙眼直直的看著趙煦。
趙煦轉向他,笑著道:「蘇相公不舒服?」
蘇頌不知道他內心猜測的是不是對的,沉默再三,還是道:「官家,祖制縱有不妥,行之多年也有其道理,可改可不改,不可改,還請官家斟酌。」
趙煦眼神異色一閃,這位老相公還真是敏銳,他只是說了一句話,就被他猜到了。
趙煦瞥了眼章惇與蔡卞,微笑道:「蘇相公放心,朕心裡自有計較。」
蘇頌看向章惇與蔡卞,眉頭皺的更緊,心裡一嘆,道:「是。」
章惇看向蘇頌,劍眉豎起,繼而就平淡道:「臣遵旨。陛下,臣請修《神宗實錄》。」
蘇頌臉角又抽了下,深深的閉著眼睛。
後代修前代皇帝的『實錄』是正常之舉,但這裡面可操作的東西太多了。
不止是對一個皇帝的蓋棺定論,還涉及當朝的那些文武大臣,這是要流傳後世的史書,誰能不在意裡面怎麼寫他們!
落到章惇手裡,司馬光以及『舊黨』,還不知道會被寫成什麼模樣,『奸賊佞臣』四字總是逃不過的!
趙煦思索片刻,道:「准。」
「謝陛下。」章惇語氣如常,劍眉翹動,如同要出世的利劍。
在蘇頌,章惇,蔡卞御前奏對的時候,沈琦帶著趙煦的『口諭』,相繼去了二范府邸。
朝野現在的關係及其緊張、敏感,尤其是趙煦近人的一舉一動備受矚目。
隨著沈琦出宮,進入二范府邸,再等出來,不知道迎接著多少道目光的注視!
二范府邸依舊大門緊閉,無數心焦火燎的人想要『探視』都被擋在門外,抓耳撓腮,沒有半點辦法。
但范府也不是什麼嚴密之地,沈琦帶去的『口諭』還是傳了開來,在政事堂引起激烈的爭論。
『新舊』兩黨再次燃起戰火,迅速爭吵起來。
「官家下旨斥責二位相公?不可能,二位相公在告假,為什麼要斥責他們?」
「三省政務一團糟,二位范相公當然要擔責,他們不擔責,誰擔責!」
「二位相公德高望重,舉世皆望,官家怎能輕易斥責!」
「斥責?告假三個月,有這樣的先例嗎?我看他們不如直接辭官回鄉養老的好!」
「哼,你懂什麼。這是官家在給二位相公台階下,招二位相公回朝!」
「我看你是豬油蒙心了!即便官家有這個意思,范百祿,范純仁還有臉回來嗎?不怕天下人嗤笑嗎?」
「相公之志豈是你們可以了解的,等二位相公回來,我看你們還怎麼囂張!」
「他們回不回來再說,你們惡意拖了那麼多事情,真的以為官家會一再容忍嗎?你們大禍臨頭了!」
「哼,大不了就是貶謫出京,你們這些奸佞小人,又能囂張到幾時!」
沈琦,姜敬都在看著,暗自搖頭,沒有摻和。
……
三天之後,晌午剛過,許將匆匆從城外返回,一臉疲倦又興奮的來到趙煦的書房,喝了口茶,就迫不及待道:「官家,目前我們已經籌調了一千五百人,都是廂軍中的精銳。那宗汝霖確實是個人才,不但見識廣博,能力也出眾,一千五百人管理的井井有條。目前正在搭建營地,確定訓練方略。臣回來,一個是向陛下要軍餉,二來就是武器裝備,三來,想要籌調更多的兵卒,臣等就需要確切身份……」
趙煦一直靜靜聽著,眼見許將這麼短時間就有這樣的進展,很是開心,笑著道:「不要著急。錢糧,軍械朕已經讓童貫去樞密院置辦了,過幾天就行。朕要跟你說的是另一件事。」
許將看著趙煦的笑容,也是好奇。
趙煦道:「前幾天,章相公來跟朕說,今年的雨季可能比以往來的要早,黃河有決堤的風險,所以請奏,想要搶在洪汛之前,對黃河進行修整。」
許將不奇怪,這是應有之意,靜等著趙煦的話。
趙煦臉上笑容更多,道:「章相公苦惱短時間內徵調不到足夠的民夫,朕卻想到了。我大宋二十三路,養了多少閒軍,這次正好派上用場——令他們修河!兵部可以趁機統領,並且從中甄別,籌調,重新組建,也省得我們花力氣四處尋找,真是一舉多得!」
許將聽著,心裡想了想,道:「官家,讓禁軍修河築堤,並沒有先例,可能涉及數萬,甚至十數萬禁軍,朝廷那邊怕是不會答應。」
趙雙眼閃爍冷意的看向政事堂方向,道:「許卿家這句話,是說到點子上了。這三省權職交錯,複雜難言,層層拆解,分化,制衡,將六部變成了三級衙門,嚴重影響朝廷施政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