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人民醫院。
剛好六點，崔石踏入這家醫院大門，很熟悉地穿門過院，到了醫院後身一處相對僻靜的五層獨樓里，按亮了三樓的電梯。
「崔哥過來了。」
一進門，清秀素淨的女護士露出一點驚喜的笑容，不待崔石發問，主動匯報道：
「老爺子最近情況挺穩定的，一切指標都正常。我前天給他換藥的時候，好像隱約覺得他眼皮動了動呢！」
「謝謝你，柳護士。」
崔石看著女孩額頭上垂落數縷髮絲，如雲霧般繚亂飄逸，給這位白衣天使更添了幾分乖巧和靈動，一張光潔如玉的鵝蛋臉上，刻意表現出的驚喜，卻沒能掩飾住深藏的一點忐忑不安，不由得淡淡一笑。
第一次聽到這種激動人心的「喜訊」，他倒是滿懷希冀，但後來相處時間久了，也就知道是這位好心的柳護士故意編一些善意的謊言來寬慰自己，人為地製造一點「希望」罷了。
眼皮動了動？
好像手指有些反應？
喉嚨里發出點聲音呢！
而五年過去了，事實證明柳護士說過的這些「喜訊」，都只不過是沒有下文的虛妄。
「崔哥，你們聊，我先出去啦。」
柳千尋看崔石似乎心事重重，很懂事地退出病房。空間隨著房門的關閉，只剩下崔石自己，還有躺在病床上不言不動的那個高大的老人。
說是老人，卻也只是五旬年紀，兩眼微微閉起看不見其中神色，但光憑一張國字臉上刀劈斧鑿般的稜角線條，再加上額角處一條淡淡的刀疤，便有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顯示了這個人曾經的不凡經歷。
「爸，遇到點事兒呢。」
崔石坐在床邊，伸手握住了那隻寬闊粗糙的手掌。
「講義氣不等於送死，對不對？」
雖然明知道對方應該是根本聽不到，但崔石還是很快打開了話匣子，把心中的糾結娓娓道來。
「況且，我還指望著這個異界直播能好好弄下去，或許能賺錢快一點，送你去更好的醫院，甚至是出國治療呢。這個病……在這裡養了五年，也沒什麼好轉。」
「我問過了，轉國內醫院的價值不是太大，要尋求更好的方案只能是出國。但這筆錢……哎，我賣了咱家老房子，加上這幾年工作，也剛剛湊到一百萬，距離我在網上查的跨國醫療費用，還差不少呢。」
「沒想到鬥雞平台直播能有這麼個意外收穫，說起來聽玄幻的，我莫名其妙就進到了西遊記的神話世界當中，但我不是孫悟空啊，哪有降妖除魔的本事？跟著唐僧繼續西行，九死一生。哪怕那邊死亡不會影響什麼，最起碼是沒法繼續直播賺錢了吧，所以我有點拿不定主意……」
因為面對的是一個不需要解釋的聽眾，所以崔石也不管內容多麼荒誕，隨口就說了出來。
沒有人給他答案，老人還是靜靜地躺著，除了身上連接的各種儀器數據顯示這還是一個活著的人，其他的生命特徵已經不易辨別。
醫學上把這樣的特殊重症病患，叫做植物人。
五年之前，崔石剛到20歲，很興奮地回到家，因為他終於到了20歲，到了可以知道那個秘密的年齡。
卻沒想到一場意外的車禍突如其來，也把那句崔石從小就問個不停的話，徹底封鎖在這張病床上。
「走啦，爸。」
說了一通，雖然沒有回應，心裡多少也能好過一些，崔石站起身來，很肯定地說道：「用不了多久，我送你去更好的醫院看病，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
出了門，見柳千尋戴著白口罩等在門外，儘管看不見面龐，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裡卻是寫滿了敬佩。
「呵，柳護士，辛苦你啦。幹嘛這種眼神，跟看人民英雄似的。我爸是英雄，我可不是。」
輕描淡寫地開了句玩笑，崔石跟柳千尋交流了幾句老生常談的護理細節，轉身而去。
「你也是英雄！」
柳千尋目送著崔石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間，這才回到病房，看著床頭那張「王劍峰」的病歷卡，內心微有波瀾。
能住進這座獨樓里的病人，有兩個特點。
一個是病情重，另一個是花錢多。
從畢業就在這裡做專職護士，幾年下來見過太多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那些開著數百萬豪車停在樓外，卻不肯給親爹親媽交幾十萬治療費，開口就是困難、壓力、無可奈何這樣託辭的傢伙，柳千尋看到的太多太多。
就在昨天，隔壁王大爺的女兒，冷冰冰地跟主治醫生確認了放棄治療的簽字。
而王大爺住進這裡才不到兩個月啊。
這位王劍峰，躺在這張床上，足足五年了。
那個叫崔石的年輕人，每次過來都是步行，聽同事說，離開的時候甚至都是坐公交車的，卻硬是頂住了每個月高達數千上萬的醫療費用。
更令人感慨的是，柳千尋知道崔石和王劍峰並無血脈聯繫，最多只是個義子。她偶爾見過崔石的警官證，上面有血型，再和王劍峰的血型對照，完全不可能是親生父子關係。
兩相比較，高下立判！
不過崔石並沒有順利離開醫院，而是在樓前被攔住。
「崔先生，剛好要找你，到我辦公室去吧，談談你父親的病情。」
崔石一愣，因為近年來父親的病情相當穩定，所以並不是每次來都去找主治醫生，沒什麼新鮮的東西。可沒想到這次居然是主動找我？
心中一沉，崔石什麼話也沒說，點點頭跟在那個頭髮花白的老醫生身後。
章大康，京州市首屈一指、國內負有盛名的神經外科專家，也是王劍峰的主治醫生。
進了辦公室，陳大龍盯著崔石的眼睛，低聲道：
「崔先生，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您說。」
崔石微微吸了一口氣，表情很沉靜。
「王劍峰最近的身體情況，不大好。」
章大康沒有多繞彎子，一句話就進入了主題，「經過五年的治療，或者說只是……維持生命，到現在，根據上一次的身體檢查情況，我發現王劍峰的身體機能已經衰退到一個臨界點，各大臟器接近衰竭。應該說這對一個植物人患者來說，長期依靠藥物和儀器維持，到一定的期限，出現這種情況是必然的，只是根據病患身體條件不同，或早或晚罷了。崔先生，很不幸，現在這種情況，已經出現了。」
第19章 講義氣不等於送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