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人依遠戍須看火
次日酉時,殘陽如血,大軍終於趕至那座小小的荒涼的土城,小長安聚外。讀爸爸 m.dubaba.cc
岑彭、馬武、馮異、銚期四大將已經帶著隊伍,在哪裡恭候多時。見到劉秀緩緩走來,一起躬下身去,施以武將之禮,「末將恭迎陛下!願隨陛下蕩平叛逆,還天下太平!」
「各位將軍,辛苦了。」 劉秀笑了笑,微微頷首。緊跟著,滿懷希翼的看向岑彭,大聲問道,「君然,可以仲先的消息?」
「陛下,沒有。」岑彭嘆息了一聲,黯然回應,「據俘虜交代,仲先被抓之後,曾經多次勸說士載回頭,都被士載嚴詞拒絕。後來,為了避免仲先被其他叛將所害,士載乾脆不再召見他,將其關在了新野縣衙內,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
「仲先受苦了!」 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劉秀的心臟,依舊又抽搐了一下,剎那間,痛如針扎。
「以士載的性子,在與陛下分出勝負之前,肯定不會殺了仲先。」 馬武知道他心中難過,想了想,低聲安慰。「所以,此戰,咱們必須速戰速決。然後趁勢一舉拿下新野城!」
「馬將軍言之有理!」 劉秀深吸一口氣,終於不再對鄧奉報任何幻想。拔出寶劍,向南斜指,「眾將聽令,擂鼓,吹角,準備發起進攻!」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
龍吟般的號之聲,忽然從對面響起。小長安聚的大門被推開,黑壓壓的大軍,如潮水般,伴著號角湧出,背靠著土牆和城門,迅速結成一道結實的軍陣。
「劉秀,可願出來與鄧某一決生死?」 自立為柱天大將軍的鄧奉,在四百多名騎兵的簇擁下,快速沖向對面的漢軍,隔著老遠,就帶住了坐騎,高聲挑戰。
「陛下,讓末將去會會他!」 被鄧奉的囂張態度,激得勃然大怒,虎牙大將軍銚期舉起長槊,就準備上前給此人以教訓。
「且慢!」 劉秀卻搶先一步,豎起了右手。隨即,笑著搖頭,「他是我兄弟,喊我出去,我不能不回應。你在這裡,幫助公孫掠陣。我,去去就來!」
說罷,一抖韁繩,策馬而出。從始至終,都沒再提一個「朕」字,更沒對任何勸阻之言做出回應。
賈復和馬武見狀,趕緊各自帶了兩百弟兄,緊跟在了劉秀兩側。以免鄧奉出爾反爾,忽然帶領身邊叛軍騎兵,對劉秀發起圍攻。
二人的騎術,都不再劉秀之下,卻儘量控制住坐騎的速度,努力落後劉秀半個馬身的距離。手中的鐵戟和鋸齒飛鐮三星大刀,則遙遙地指向鄧奉身側的 延岑,董訢,隨時準備接受二人的挑釁。
那延岑,董訢兩叛軍頭領,仿佛跟鄧奉早就約好般。無論賈復和馬武兩人的動作有多囂張,都選擇視而不見。
眼看著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拉近到了一百二十步遠。劉秀緩緩拉住了坐騎,俯身從馬腹處取下長槊。單手舉過頭頂,對著鄧奉默默行禮。
對面的鄧奉,仿佛跟他心有靈犀,也俯身從馬腹同樣的位置,解下同樣長槊,單手舉過頭頂,衝著他,微微頷首。
這是當年兄弟倆,在孔永家比試時的第一個動作。接下來就會各自使出全身的本事,一決高下。
只不過,當年他們手中的長槊頂部,都包裹著厚厚的毛氈,而今天,明晃晃的槊鋒卻露在了外邊,被夕陽照得耀眼生寒。
「呼——」 劉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仿佛要把所有回憶,都吐出身體之外。然後,策動坐騎,緩緩加速。
「呼——」 鄧奉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雙腿輕輕磕打馬鐙。
只要他發出邀請,劉秀肯定會出來跟他決戰。這是他們年少時,最喜歡幹的事情之一。他對劉秀熟悉的程度,宛若對自己。
以前,他們總是有輸有贏,然後笑著停下來,總結經驗。這一次,不會再總結了,輸了的人,絕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兩匹戰馬,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鄧奉已經可以看見,劉秀眼睛裡的憤怒與決絕。就在此時,他的身後,忽然傳來兩聲熟悉的弓弦響。
「大黃弩!」 他立刻判斷出弓弦聲來自何處。猛地轉身,憑藉本能將長槊迅速橫掃。槊纓捲起一團紅色的火焰,捲住了一根疾飛而來的弩杆,將其迅速卷上了半空。然而,另外一支弩箭,卻貼著他的後背急掠而過,正中劉秀的肩窩!
「卑鄙!」 馬武和賈復兩個,只顧著防備鄧奉,卻沒想到延岑,董訢兩個會突然祭出殺招,怒吼著雙雙撲上。
對面的敵軍,卻從背後掏出了至少二十支大黃弩,一邊坐在馬背上快速發射。一邊催動坐騎,開始了決死衝鋒。
「陛下,快撤,快撤!」 跟在馬武和賈復兩人身後的親兵們,大叫著衝上,用身體替劉秀阻擋弩箭。
數點血光濺起,劉秀的坐騎悲鳴著摔倒。他本人,則捂著胳膊,搶先一步跳離了戰馬,然後被疾馳而至的賈復,一把拉到了後者的坐騎之上。
這幾下,兔起鶻落,快得令人不及眨眼。當雙方隊伍之中其他人,終於發現情況不對。劉秀和鄧奉各自所帶的四百騎兵,已經面對面撞了個正著。
血光飛濺,不停地有人慘叫著落馬。
「卑鄙!」 鄧奉氣得臉色煞白,衝著延岑,董訢兩人的背影,破口大罵。然而,罵過之後,他卻知道,這是自己贏取勝利的最佳時機,咬了咬牙,將長槊遙遙地指向了劉秀和賈復兩人所在位置。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龍吟般的號角聲再度吹響,五萬叛軍,吶喊著沖向鄧奉槊鋒所指,如同撲向獵物的獅子。
「陛下,乘我的馬先走!」 賈復發現情況不妙,果斷跳下坐騎,徒步揮動鐵戟,將衝過來的三匹戰馬,同時掃斷了前腿。
馬翻,人仰,血光飛濺。
劉秀的身前身後,頓時就空出了一條通道。然而,他卻沒有聽從賈復的安排。先用手拔出了肩窩處的弩箭,然後,抽出腰間環首刀,向遠處的自家大軍晃了晃,又遙遙地指向了潮水般湧來的敵軍。「弟兄們,跟我來!」
「陛下!」 賈復、馬武二人急得大聲勸阻,卻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劉秀肩窩血流如注,卻倔強地舉著刀,再度指向越來越近的敵軍,「弟兄們,跟我來!」
說罷,策動坐騎,率先向前衝去,宛若對面是一群土偶木梗。
「跟上陛下!」 馬武知道,劉秀為何要做如此選擇。大吼一聲,策馬舞刀,緊追不捨。
如果劉秀退回本陣,以邳彤的身手,肯定能確保他性命無憂。但是,今天這一仗,失去了全部先機的漢軍,卻必敗無疑。
而主帥中箭之後,卻繼續揮刀策馬沖陣,則可以最大程度上穩定軍心,鼓舞士氣。讓敵軍先前的所有陰謀詭計,都如烈日下的積雪般,快速融化殆盡。
「跟上陛下!」 賈復用鐵戟刺翻一名敵將,搶過戰馬,追向劉秀,不離不棄。
「跟上陛下!」 正在與延岑,董訢等輩糾纏的漢軍騎兵,紛紛丟下對手,跟在了賈復和馬武身後,在疾馳中,以劉秀、馬武和賈復三人為鋒,組成了一個單薄卻銳利的長槊形。
「跟上陛下!」 馮異果斷放棄了指揮,策動戰馬,沖向對面,手中鋼刀,驕傲地舉起,被夕陽照成了一面絢麗的旗幟。
「跟上陛下!」 「跟上陛下!」 「跟上……」
銚期、劉隆、蓋延、杜茂、臧宮……,所有漢軍武將,都策動坐騎,帶領著各自親衛,朝著對面的敵軍撲了過去,一個個,驕傲得宛若鳳凰展翅。
「是陛下——」 敵軍當中,忽然有人丟掉了武器,轉身逃走。
「陛下來了!」 一名校尉打扮的軍官,忽然想起了當年劉秀帶領他們策馬沖向敵軍的場景,身體晃了晃,踉蹌著讓開道路。
「陛下——」 更多校尉、隊正,哭喊著轉身,撒開雙腿,逃向暮色中的原野,任由帶兵的將領們如何呼喊,都不肯回頭。
「陛下,陛下,陛下……」 叛軍的軍陣迅速分裂,劉秀帶領著馬武等人長驅而入。沿途之中,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有效抵抗。
小長安聚的木門,在他眼前迅速變得清晰。敵陣被殺透了,他撥轉坐騎,遙遙地看向鄧奉。恰看見,對方策馬舞槊,在重圍之中縱橫衝突的身影。
「跟我來!」 猛地將鋼刀指向鄧奉,他怒吼著,再一次發出了衝鋒的號令。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號角聲,宛若龍吟。
殘陽如血,染紅世間所有戰場。
一半在地上,一半在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