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安縣兵、刑、工房都在一個院子,今天是放告的日子,一月積壓的案卷一天就要處理完,這時候院子門口來往的書役、胥吏眾多,摩肩擦踵,每人都抱著一沓沓紙飛跑,不時有進出的人撞在一起,懷中紙片撒滿一地,門口便堵住了,一時間你推我攘,叫罵聲大起。
離門不遠有一顆老樹,老樹下擺著一張石桌,桌子邊放著幾張石墩,侯鑒達坐在石墩上,他面帶焦急,眼睛頻繁地往門口瞟。
「你這老頭,還要不要辦事了,要辦就動作麻利點!」
一個那書役打扮的年輕人一臉不耐煩地靠在牆邊,他嘴角叼一根茅草,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前邊老人的懷裡。
「別急,你別急。」那老人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一個脹鼓鼓的錢袋,那年輕書役等不急了,一把把錢袋扯了過去,在手上顛了顛,臉上頓時露出喜滋滋的笑,忽然他意識到了什麼,反手把錢袋藏到後背,兩隻眼睛賊兮兮地往兩邊瞟,見沒人注意這邊,他又迅速的把錢袋塞進衣服里。
那年輕書役把口中茅草一呸,低喊一聲:「等著。」
侯全遞躬著身子賠笑:「麻煩小哥了!」
那年書衙役有些著急地跑了進去,剛跑兩步,腳下一滑,猛地往前一個趔趄,好在他長得壯實,身體有力,小腿肌肉一繃緊,倒是生生止住了。
那年輕書役低罵兩聲,一下就跑沒了影。
等那書役跑沒影了,侯義才走到偏一點的地方,好不去引人注意,不過他也有些急,時常忍不住的就想往門裡探望,明明那書役進去沒多久,他倒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不一會兒,一個壯一點的漢子跑了出來。
侯全眼前一亮,熱切地打向那邊招呼:「胡班頭,這裡,這裡!」
「早沒事晚沒事,偏偏這放告的日子就有事,我都忙得腳不點地了,你現在托人叫我,這不是搗亂來的麼?」那班頭一邊走過來一邊報怨。
「抱歉,抱歉。」那侯全只得告罪兩聲,又親熱地笑著:「還是萬謝胡班頭能抽空出來見我。」
「趕緊說事吧!」胡班頭不耐煩地揚揚手,急匆匆道:「我偷跑出來的,要是耽擱久了,誤了事,上邊不會找你這個不相干的,只會找到我身上。」
侯全把先前準備好的一堆客套話又咽回肚子裡,向侯鑒達那邊打了一個眼神,「我們老爺想見一下我們家公子,不知道能否請胡班頭求告一下鄭刑書?」
那胡班頭聽到這話一怔,望了一眼在不遠樹下侯鑒達,正好看見侯鑒達焦急地望向他。
「這個......」那胡班頭露出為難的神情,「還沒開審嫌犯就和外人會面,會面的還和嫌犯有關係,不合規矩吧?」
「這不合規矩的事,六老爺可不會准。」那胡班頭輕聲說著,像是篤定又留著幾分緩轉。
「我知道,我知道。」侯全臉上賠著笑:「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縣裡定這規矩只是防止內外串供,我們不交談,只是看一眼,確定一下我家少爺的安危便好。」
那胡班頭又望了他一眼,「你還是沒懂,串不串供不是重點,關口是不合規矩,這種不合規矩的事,我們刑房要是做了,那就得但干係,萬一被人捅出去了,挨打受罰的可都是我們。」
這說得已經相當露骨了,侯全知道這時候他該上道。
侯全這時一雙老手握了過去,「胡班頭,我明白這事讓你為難了,只是這天底下兒女出事了,又有哪個做父母的能坐得住的?我家老爺也是愛子心切,從昨天出事到現在,他滴水未進,一宿未眠,我一個老僕看著都心酸,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胡班頭感覺自己被握住的手中有異物,他蜷成拳,收回手來,再把握著的拳頭鬆開一道縫,往裡面一看,居然是張一百兩的銀票!
侯全這時說道:「我和我家老爺主僕相伴數十年,實在是不忍心他如此傷情,就想著能在上堂之前讓我家老爺看少爺一眼,確認少爺一切都好,我家老爺心裡也安些,可這衙門裡又實在找不到其他相熟的,這才來麻煩班頭你,還望胡班頭成全我家老爺這片父子人倫之情!」
胡班頭皺著眉頭想著,似乎在計較其中的厲害得失,過了好一會兒,他又把手中的銀票塞了回去。
「侯管家,不是我不願意幫你,我倆的交情你最明白,能幫的,你說一聲,用不著說這個『求』字,我肯定會幫你,可這回這事我是真的幫不了,六老爺的脾氣你也知道,他本不是那種耐得住性子的人,今天這麼多事堆在一起,他心裡更是煩躁得厲害,你現在再叫我去說這個,我這時候又怎麼敢淌這趟火?都是在手底下當差的,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你一定要體諒體諒我。」
那侯全眼皮一跳,又在袖管里掏了一會,重新握住了胡班頭的手,「胡班頭,不是我不願意體諒你,可為人父母,那個不是惟願自家子女好?子女出事了,又有哪個父母不著急?胡班頭,你也有兒子,我也有兒子,這天底下的父母都是相通的,無論我們做什麼,那不都是盼著子女沒有災禍?也不都盼著子女能有出息?還望胡班頭能想著這份情,通融通融,我家老爺別無他求,但求一個心安。」
胡班頭再把手收了回來,打開一看,一張銀票變成了兩張。
想他一年的工食銀才十五兩,兩百兩,將近他十四年的工食銀,胡班頭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
「真的只是看一眼,不干別的?」他還是有些遲疑。
侯全趁熱打鐵再遞過去一張:「班頭放心,我們不是那種不曉事的,決計不會讓你難做。」
那胡班頭把銀票收到貼身處,沉吟一會兒,又道:「我總該對六老爺有一套說辭,不然這事我也難辦。」
那侯全又往袖子裡掏,那胡班頭連忙制止他:「你要是想拿一些屙堵黃白之物出來就免了,大老爺定的規矩還貼再我們刑房堂里,他這些年是對我們這些小的們是管得鬆了,可盯老爺們盯得厲害,你這一套在六老爺那裡可走不通!」
那侯全笑道:「小顧老爺的規矩嚴,我當然不會明知故犯,更不會拿那些腌臢物去礙鄭刑書的眼。」說著他掏出一個檀木盒子,遞了過去,「這盒子裡裝的就是一串劣玉佛串,本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值幾個錢,只是我家老爺見鄭刑書為公為民如此勞心傷神,便秉著誠心上白山寺為刑書求了它,還請寺里的師傅在佛主跟前開了光,以保佑刑書此生無災無厄,一世平安。」
胡班頭接過來,打開一道縫瞄一眼,只見裡面的佛珠通體碧綠,沒有一絲雜色,是上等的和田玉,胡班頭心臟驟停了一下。
「有這東西就行。」那胡班頭快速地把盒子收到袖管子裡,又叮囑道:「今天人多,你們別走開了,就在這等著。」
侯全朝他拱拱手,胡班頭匆匆跑了回去,見那他跑遠了,那侯全才放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