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璟所在的旗艦,叫做「新鄭號」,新鄭號的船長並不是改姓的家丁,而是類似於韋希旻、沈立安他們那一類的僱傭關係,地位與一般陸上某處掌柜相當。
他叫梁三才,也是廣東人,但他的身份特殊一點,他是「個體海商」出身——當然這是比較好聽的說法,實際上這位老兄以前的主業就是海盜。說得不好聽點,這年頭大明的海商百分之九十都身兼海盜,或者曾經幹過海盜。
當然,大明的這種「海盜」未見得一定會去海上打劫,他們只是頂著海盜的身份做海商——這事比較複雜,沒有一萬字說不清,反正究其原因,都是禁海導致的,後來高拱開海之後,很多曾經的海盜搖身一變,就都成了奉公守法的海商,梁三才船長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他家沒什麼底蘊,他只是靠個人能力當船長,自己是沒有船的,於是後來人往高處走,就接受了京華的聘用,成了京華廣州港運輸隊的一名船長。
「轉向,搶風!」
隨著高璟的命令,梁三才船長扯著嗓子咆哮道:「預備——起!」
水手們在掌帆長的呵斥下,一起用力地拉著轉橫桁索,滑輪動了,橫桁發出「吱吱呀呀」的摩擦聲轉動起來。
「草你奶奶,再拿出點力氣!你們他娘的都沒吃飯嗎!」說話間,橫桁大大迴轉,所有的硬帆一起受風。梁三才一見,立即沖身邊等候的三個舵手喊道:「左滿舵!」
「是!」舵手們一起發出雄壯的回應,緊緊地握住了長長的舵柄,那強壯的手臂上隆起一塊塊肌肉疙瘩。舵撥開水面,濺起的水花撲向船腹,嘩嘩作響。
「新鄭」號開始轉入迎風,所有的帆「啪啪」迎風振動起來,索具發出陣陣顫抖。船尾的水手升起一張後檣縱帆,以幫助調整船尾。船首的三角帆也飄舞了起來,慢慢地把船首帶入迎風。
這一幕看起來似乎沒什麼,但若有懂行的海上老手見了卻能深切地明白,剛才那短短的一瞬間,「新鄭」號所有的帆都處於逆風狀態。如果其中一些帆不立即旋轉角度,調整為右舷受風,船就會處於船頭向風面難以調回。
而能不能精確掌握時機就至關重要,梁三才船長經驗豐富,雖然他才調到這艘船上當船長不久,卻已經摸透了「新鄭」號的航行性能,見船首已帶入迎風,當機立斷地咆哮道:「拽主帆!」
這是一個拽主帆桁和後帆桁轉向的傳統命令,水手們齊聲吆喝著,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緊繃了起來。他們轉動絞車,調整轉帆索,改變帆桁的方向,使帆以新的角度受風。
硬帆和軟帆,算是中西方風帆時代海上技術差異最明顯的部分,後世很多人認為西方贏得了大航海時代,所以軟帆必然比硬帆更好,這其實是有誤解的。
隨便說幾點,一是硬帆有帆骨支撐,強風下帆面形變小,不會因此損失太多效率。
二是硬帆可以一格一格縮帆,靈活調整帆面積,縮帆也很方便,對不同風速的適應能力強,軟帆發展到後來也分格,但軟帆縮帆的操作麻煩很多。
三是硬帆的多桅帆船前後各帆是通過不同的縮帆來改變總的受力中心,從而提高了空氣舵效果,加強操縱性能。
四是硬帆由於有帆骨支撐帆面,在微風下也有比較好的表現。而軟帆在微風無法鼓起帆面的時候效果奇差。所以硬帆的微風性能強過軟帆。
五是由於有帆骨控制帆面,硬帆在迎風航行時帆面不會像軟帆一樣砰然拍動。尤其是放鬆帆索讓帆「隨風轉向」時也不會出現帆面的振擺,在微風中也能輕易「隨風轉向」。
六是因為有帆骨支撐,帆面破損一般是局部性的,不需要馬上修補。一般程度的破損也不會對帆的性能有太大影響,甚至後世有人認為適當的破損對於迎風性能反而有好處(流體力學理論,我也不太懂)。
七是硬帆的帆布有帆骨支撐,無應力集中,對帆布材料要求極低。
當然硬帆也不是沒有缺點,其缺點,一是帆骨增加了帆的重量,限制了桅杆的高度。二是撐條的存在限制了在桅杆中部增加支索,不過縱帆本身也不能加裝支索。
而軟帆的優缺點則正好和硬帆相對,總的來說,軟帆最大的優點就是重量較輕,其他如安全性、操縱性、簡易性等方面完全不如硬帆。
這也是為何西方人靠著西式軟帆贏得大航海時代,但到了後世的競技帆船,卻都改用了硬帆的根源所在——西式軟帆輕便,所以能裝載更多的大炮,但競技時代不需要裝炮,只需要操控簡便且精準。
至於橫帆縱帆的問題,西式軟帆可以搞,中式硬帆一樣可以搞——京華的船就搞了。
梁三才指揮的這一連串動作恰到好處,藉助風力,帆桁很快就調整過來。
帆桁轉到新的角度,帆背開始吃風,主桅和後桅上的帆以一個方向推動船尾。而前桅上的帆則仍然處於逆風狀態,從另一個方向推動著船頭,像剎車一樣,確保「新鄭」號在搶風轉向的最後階段保持穩定,不至於被風颳得在原地旋轉。
在水手們的齊心協力下,船緩緩轉進新航向,梁三才船長及時地喊道:「拽前帆!」
已成為一名「見習水手」的董南,連忙跟水手們一起跑到前甲板,將前桅帆桁調整到與中、後桅帆桁相同的角度上。
搶風轉向所需要多少時間,完全取決於風浪的情況。對於西式軟帆來說,令人愉快的輕風,可以在轉向開始幫助船隻獲得速度,其過程可能只需要一炷香的時間。但在微風中則要花上一個小時甚至更長。最麻煩的是風暴天,甚至因為十分危險而不能搶風。一旦遇到那種情況,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順風轉向。
然而中式硬帆就只怕風暴天,因為過強的風可能摧毀帆面或者桅杆,而輕風、微風的區別,在硬帆船上就沒有什麼差異,都可以很快搞定。
此時新鄭號的主桅杆上,也隨之升起了戰鬥旗。遠遠望去,只見兩艘佛郎機戰船順風駛來。而新鄭號旁邊的「開平」號和「獲嘉」號,則如離弦之箭,搶占上風向它們的左側包抄過去。
鄭氏的佛郎機戰船也發現了他們,突然升帆轉彎。不過這一切都晚了,不管搶風轉向還是順風轉向都需要時間,而軟帆船由於操作複雜,而且他們的操船水平明顯比較業餘,這段時間足以讓打頭陣的三艘京華戰艦進入到火繩槍的射擊範圍內。
高璟沒有選擇遠程炮戰,他選擇了接舷戰——炮戰的話,他擔心對方的炮火打得更遠,而且他很希望俘獲對方的戰船——他知道高務實一直想要搞幾艘紅毛番的戰船研究研究。
既然如此,打沉了就不好了。(無風註:其實這年代的實心炮很難打沉木質戰船,參考西班牙人這一時期和英格蘭人的幾次海戰可以得出這一結論。)
但鄭氏佛郎機戰船仗著炮火優勢搶先開火了!
由於距離其實已經很近,「開平」號甲板上頓時挨了兩炮,燒紅的實心炮彈砸到甲板上,頓時黑霧騰騰。
火炮的震盪聲、船板碎裂聲、繩索嗖嗖聲、嘶喊聲、吼叫聲不絕於耳。
「左滿舵!衝上去!」
「開平」號成了人家的靶子,氣得旗艦上的高璟大怒,下令搶攻。
一邊命令掌帆長接管船隻衝過去,一邊招呼水手上帆桁,準備跳幫展開白刃戰。
水手們組成的火槍隊則一分為二站在「新鄭」號的艏艉樓上,利用高度給跳幫人員提供火力支援。
「嘭!嘭!嘭!」
「獲嘉」號已進入了射程,全然不顧從後面趕來的鄭軍小船的撓痒痒炮擊,穿過一連串的水柱,集中火力向左邊一艘佛郎機戰船開火。
一陣雷鳴般的炮擊過後,那艘佛郎機戰船的桅杆和帆桁斷落了,將甲板上的水手糾纏在帆布和纜索里。這艘船看來比較倒霉,因為「獲嘉」號沒有鏈彈,能打斷桅杆基本屬於運氣成分。
由於是旗艦,略顯謹慎而姍姍來遲的「新鄭」號,也投入進這場海上酣戰,隨著火槍隊正的一聲令下,火槍隊輪流開火了,如陣雨一般地子彈和鋒利的碎木片掃過甲板,到處瀰漫著刺鼻的煙霧。
佛郎機戰船殊死奮戰,儘管甲板上血流成河,船長和舵手還是本能地操縱著船,避免碰撞——他們受到過佛郎機人短暫的培訓,對於碰撞看得很重。
嗯,這可能是佛郎機人小國寡民的小家子氣的表現之一,但也可能說明了西方人作戰的嚴謹。
戰鬥在滾滾的濃煙中繼續,五丈……三丈……兩米……
「新鄭」號離那艘佛郎機戰船越來越近,船的火槍隊完全壓制住了對方的火力,可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佛郎機戰船還是不想投降。
只見一個船長模樣的人,抱著受傷的胳膊,命令剩下的那幾個人清理甲板,將前帆桁用鐵鏈吊住以防被砍斷,在前甲板放兩箱火藥,在船舵樓甲板上放一箱火藥。
為了阻止梁三才他們上船,他們還手忙腳亂的在甲板塗上了一層黃油,撒上干豌豆和尖朝上的大板釘。
「為了京華!」
「新鄭」號是旗艦,雖然大小和其他武裝運輸艦一樣,但水手最多,是當之無愧的主力。
兄弟戰艦已經為它吸引了火力,創造了接舷戰的有利條件,梁三才船長怎能讓他們失望,大吼了一聲「為了京華」,抓著一根纜繩,就一馬當先的盪了過去。
「為了京華!」其他人在這個關鍵時刻自然不肯落於人後。
梁三才船長剛盪出船舷,便帶著三十多個水手跳了過去。
前甲板和後甲板都有火藥桶,船上的火槍隊不敢開火了,乾脆扔下火繩槍,一個個也跳過去加入進了白刃戰。
----------
中秋快樂,繼續求訂閱,求各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