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晨曦初破的津門,一場盛大的啟航儀式正在舉行,聖駕一行人乘龍船自天津出發,南下前往下一站滄州,沿途景象蔚為壯觀,猶如一幅流動的畫卷,徐徐展開在世人眼前。
龍船,這艘此次南下唯一特別打造的御用運河大船象徵著天家威嚴與榮耀的水上巨獸,其身長而壯,首尾高昂,船身上繪有精細的龍紋,金碧輝煌,仿佛真龍騰躍于波濤之上。
此刻的船頭之上,大明天子朱翊鈞身著袞服,威嚴中帶著幾分儒雅。他立於船首,目光遠眺,隨意地朝兩岸恭送御駕的隊伍揮手作別。在他的兩側,大漢將軍們身著統一的金色戰甲,手持長矛,威風凜凜,守護著皇帝的安全,同時也彰顯著帝國的強盛。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不過是禮儀性的天子儀仗之一,真正的護衛要麼是運河兩側騎馬南行的禁衛軍騎兵,要麼是龍船和其他隨行船隻上的錦衣衛番子,也並不影響這些高大魁梧、金盔金甲的大漢將軍們靠著賣相贏得歡呼。
隨著皇帝一聲令下,龍船緩緩啟動,船槳劃破平靜的水面,激起層層漣漪。運河沿岸,百姓們早已聚集,他們拜伏在地,手持香燭,目送著龍船遠去,心中充滿了對皇權的感激與敬畏——按昨日天津巡撫衙門發布的告示,聖上有旨:天津官民軍兵接駕有功,恩免本年各稅及雜捐、徭役皆半。
聖駕沿途皆恩免一半賦稅,這是高務實在封禪大典之前就做好了計劃的,甚至包括恩免之後的本年度財政預算也都早早做好。對於皇帝而言,只要聖駕到達一地,他就宣布一次即可。
這也是高務實特別受朱翊鈞信重的特質之一,為此還曾經賞賜過翰寶:「百揆天下,萬事有預」。對於做慣了甩手掌柜的萬曆,他甚至難以想像,如果失去高務實這樣一個「萬事有預」的元輔會導致朝政如何災難性的失序。
而反過來,有高務實主持朝廷庶務那是真的爽啊!幾乎沒有什麼煩心事需要叨擾自己,即便偶爾會有,把高務實找來一問也就是了,他肯定有解決之法。
沿途的景色隨著龍船的行進而變換,從繁華的津門,到廣闊的田野,再到蜿蜒的河流,每一片土地都沐浴在聖駕出行的榮耀之中。
此時的朱翊鈞早已回到船中休息,而毫無疑問被宣召而來的便是內閣首輔高務實。
手中一拋一拋把玩著那顆「紐倫堡蛋」的朱翊鈞此刻正笑道:「日新,此物雖然新奇,但朕經過這一日把玩,已經發現這玩意兒計時還是不如水鍾、沙漏準確,更遑論日晷了。就這一日工夫,時差已經超過半個時辰了。」
高務實笑道:「此物發明不過數十年,機械方面仍有許多有待完善之處,似這般一日相差半個時辰,其實已經相當了得。據臣所知,這"懷表"問世之初,一日誤差能到二三時辰之久。」
朱翊鈞大笑道:「一日誤差若到了三個時辰,那它還能有什麼計時之用?抬頭看看天色都比它准呢。」
高務實微微笑道:「可如今聖上手中這顆懷表的誤差已經下降到只略超半個時辰,要知道這才過去五十年左右。
那麼臣是否可以如此推測:再過五十年,此物計時誤差之小便可與水鍾媲美?聖上切莫忘了水鍾多大,這懷表又是多大?水鍾使用何其麻煩,這懷表使用又何其方便?」
朱翊鈞的笑容逐漸凝固,過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問道:「軍中若攜此物,豈非遠比水鍾、沙漏方便?若我兩軍相約合擊敵軍,有此物在,庶幾少卻許多麻煩。」
高務實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皇上所言確是一用,不過這還只是懷表產業很小一部分作用。」
朱翊鈞頗為詫異,拿起手中的「紐倫堡蛋」看了看,皺眉道:「除了這外殼雕琢尚算精緻,
我倒看不出它還有計時之外的其他功用。」
高務實笑著一指皇帝手中懷表,道:「陛下可知,此懷表之精妙,非僅在時、分、秒之計量,更在於它所引動的科學創造之潮。臣細究其理,發現其物雖小,但愈是精益求精,便愈能推動精密機械之飛躍。
與此同時,金屬之煉製與新興合金之創製,也皆可因制鐘之需而得以精進。聖上,非是臣大言炎炎,此等技藝,實為我大明機械工業之基石。」
朱翊鈞聽得似懂非懂,沉吟片刻依舊難以完全理解,只好道:「朕不精此道,元輔不妨說得更細緻些。」
他開始把自稱從「我」換成了「朕」,把對高務實的稱呼從「日新」換成了「元輔」,說明他已經發現這談話從同窗好友之間的閒聊升級到了君臣召對,不得不嚴肅對待了。
高務實便解釋道:「似此等物件,須得流傳之廣,方能發揮作用,使萬民、百業皆受其利。如方才聖上所指,軍中若用此物,各營配合便能省卻人力而更加準時。其實何止軍中,千行百業哪個不能從中受益?
然而若要推廣,則必然要降低成本,例如黃銅便不可全是黃銅,或許可以製成某種黃銅合金,譬如青銅一般。當然,臣只是舉例,具體如何合金,還需各方工匠用心揣摩、萬千試錯才能確定。
而在這揣摩、試錯之中,或許又能發掘各類合金之別用他途,用於其他領域,這便是推動合金創造。至於金屬煉製,自然也在其類,同樣可以在此過程中得到發展、精進,繼而用於其他用途。」
「哦原來如此。」朱翊鈞點了點頭,笑道:「元輔言之有理,世上總有許多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之事,朕知道了。」
高務實又道:「不僅如此,陛下,臣觀此懷表,又悟物理之奧秘。如擺之律動,齒輪之咬合,皆需對力、能、動之理有深刻認知。此等研究,於我天文學、航海術,乃至日常計量,皆有大用。
臣聞西洋之人以鐘錶之精,測天象、定經緯,乃得航海無阻,遂有那葡萄牙、西班牙人縱橫五洋之創舉,或行商、或霸土,乃自號"日不落"者也。
我中國自古不遜於西洋,彼有羅馬,我有大漢。羅馬早已覆滅,而我漢人百代相傳,此中國之勝西洋者。今我大明既知西洋有此道之興,焉能甘於人後?敢請皇上予以重視,則懷表雖小,相關科學卻大,乃為我大明鞏固國力、探索四海,繼而通商萬國而收其力之用。」
朱翊鈞聽得入神,目光中流露出對未知世界的嚮往,連連點頭:「元輔所言,振聾發聵,朕當慎之重之。」
誰料高務實還沒說完,竟然又接著道:「陛下,數術之學,或亦可因懷表而興。其齒輪之比,時之計量,皆需繁複計算;微積分之理,幾何之術,由此可得以應用。臣以為,懷表此物,乃科學與藝術之交融,甚或能以此漸趨推動教育之法,於科舉之中增添數術之道。」
「這個嘛」朱翊鈞面色有些為難:「前次你在科舉之中加入程文同分者再計選修之分一事,朝野上下也並非毫無爭論,如今若要再加數術,朕看未必能夠順利。此事還是先放一放,待過幾年天下士子皆習慣了數術之考,然後再行推廣不遲。」
皇帝這個說法高務實倒是也不反對,畢竟動科舉不是小事,現在又不是什麼大動亂時期,凡事都能快刀斬亂麻,一步步來才是最穩妥的。
「最後,臣欲言標準化與計量學之要。鐘錶之準確,需標準統一,此理推及工業,實為我大明製造業之福音。
臣此前多年已經在京華內部推行了"米"、"分米"、"厘米"、"毫米"以及&
quot;噸"之類更為精確之度量,現如今隨著京華之擴大,又影響了許多合作者,民間庶幾亦有所流行。
臣想,若能將此理推而廣之,我大明器物之精,必將更勝一籌。如此,則將來便有除絲綢、瓷器、茶葉等各類新式貨物遠銷海外,國力亦將隨之強盛。」
朱翊鈞沉思良久,終開口道:「元輔真是見微知著!你言之有理,以鐘錶之小,竟引出科學與技藝之大,有這等輔政之臣實為我大明之幸。朕將細思之,以圖國之強盛。」
兩人又順著這個話題聊了許久,終於到了用膳時間,朱翊鈞自然毫不意外地要留高務實陪他一道用膳。高務實也不多做推辭,隨便客氣了兩句便留了下來。
席間,朱翊鈞忽然見到窗外光線變得更加亮堂了,下意識舉目左望,卻見運河東邊從鬱鬱蔥蔥的樹木變成了一片片白地——物理意義上的「白」地,不禁一怔,問道:「日新,遠處是何景色,怎麼好似下雪了一般?」
高務實定睛一看,那景色在他記憶里還真有類似的,不禁笑道:「好教皇上知曉,那是鹽田。想來聖駕已接近滄州地境,外頭正是長蘆鹽場北段之一了。」
朱翊鈞恍然大悟,道:「我說怎麼像是下雪了似的,原來地上不是雪,全是鹽啊。」
他頓了一頓,認真眺望了一下,又感慨道:「真是一望無際啊我看奏疏中提及長蘆鹽場總有千百回之多,每每形容其大,我亦不過泛泛。如今親眼所見,才想起陸放翁那句詩來: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真是誠不我欺。」
高務實笑道:「皇上此行若多有此感,想必皆是百姓之福。」
朱翊鈞來了興致,問道:「日新,我在天津一行獲益良多,料來這長蘆鹽場也有什麼好消息相告吧?」
高務實面色一肅,搖頭道:「臣汗顏,恐怕要讓皇上失望了——及至滄州,臣要奏稟一事:我朝初年,長蘆鹽場共有二十四處鹽場,至隆慶年間,乃裁併益民、海阜、潤國、三岔沽四鹽場,剩餘二十個。而至萬曆以來,長蘆鹽場又裁併了四處,至今只餘十六處鹽場了。」
朱翊鈞大為詫異,問道:「這是為何?」頓了一頓,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來,小聲問道:「若是我所記不差,你舅家蒲州張氏在長蘆鹽場可是占有大股的這鹽場可是好比聚寶盆的買賣,怎麼會越裁越多呢?」
高務實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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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說來話長,下章再說。順便說一下,聖駕南下這個過程,各位讀者從天津篇也能看出來,是要對實學派三十多年的一些改革成果做一做總結,雖然因為「沿途」關係不能寫全,但也能儘量寫一些。這也是後期該幹的事,有頭有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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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封禪(二十)滄州,長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