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政治嗅覺很高,在朝堂武臣中是數一數二的,也就符彥卿、王景這種摸爬滾打的老江湖可以與他相比。
此次南征羅幼度給潘美的實權極大,甚至超過了南征江南的曹彬。
尤其是在交趾的事情上,羅幼度給了他自主的權利。
越是這樣,潘美就越發謹慎,對於朝廷扶持的對象選擇,慎重又慎重。
十二使君以及丁部領這類武裝勢力,潘美是反覆研究解剖才選定了陳覽。
接下來就等著羅幼度安排的冊封使者抵達,陳覽即可高舉中原的大義,一統交趾。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突然出現了一個攪局者,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足以給潘美敲了警鐘。
兩人試探性地一陣寒暄。
丁預說道:「安南交趾於始皇帝起便是中國故地,我等皆是中原子民。是吳權小兒不知天高地厚,自立吳朝。我主丁刺史一直信守奉中原為主的政策,拒絕與吳朝往來。若非嶺南劉氏阻擋著朝貢之路,我主早已派出使者前往汴京朝貢。得知潘都滅偽漢,我主又驚又喜,耗時月余,準備了兩份大禮。一份作為潘都的見面禮,一份進獻朝廷。」
他知道中原向來好這一口。
什麼古來就是中國故地。
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反正將交趾賣得一乾二淨。
至於他口中的不承認吳朝,也確有其事。
但真要說是為了中原,那就扯淡了。
是因為丁部領不願意納稅,然後就與南晉王吳昌文與天策王吳昌岌打了起來。
潘美肅然道:「想不到交趾居然還有如此忠貞之士,潘某定向陛下稟明一切。」
丁預想要的自然不是這敷衍的一句話,而是討得實利,得到中原朝廷的冊封。
有了冊封就有大義,華閭洞現在有錢了,軍事實力又強橫,搶在陳覽之前拿下大部分交趾,以證明自己的能力。
潘美心知肚明,一手太極功夫打得出神入化,再三強調自己只是嶺南的一個都督,無權干涉交趾的國政。
同時還面不紅心不跳地說道:「陛下再三囑咐潘某,要注意鄰里關係,維護南海一帶的穩定和平,似乎並無插手交趾的意圖。」
如果不是已經從陳覽那裡得到了消息,丁預差點就信了。
他看出來潘美沒有改變的意思,不再勉強。
他們本就不指望一帆風順,今日只是拜個碼頭,與潘美打好關係,為未來做準備。
兩人不再談論國事,單純的友好往來。
丁預雖是交趾土著,漢化程度卻極高,而潘美也極為健談,氣氛融洽。
送走了丁預,潘美立刻對身旁的張昭允,說道:「仲孚,你去統計一下丁預送來的禮物,將名單給我。」
張昭允是一位很穩重的青年,此次征伐中,潘美在軍中發覺的人才。
勤快穩重又不思機敏,潘美對他甚至動了收女婿的念頭。
張昭允很快便將名單交給了潘美。
潘美只是看了一眼,腦中閃過一絲念頭:「劉鋹在丁部領的手上。」
這並非潘美瞎想,而是丁部領此人是潘美重點關注對象。
交趾十二使君的崛起都是有家族底蘊的,而丁部領雖說也有一個當刺史的父親,但丁預已經奪走了他的政治治本。
丁部領一點點憑藉自身實力,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還打出了萬勝王的名頭。
吳昌文、吳昌岌二位使君人合力進攻華閭洞都鎩羽而歸,風頭之盛,毫不亞於十二使君。
丁部領最大的問題就是窮,無錢無糧。
丁部領自己又是有野心野望之人,從不重視自己的生活。他跟麾下的子民同吃同睡,不用奢侈品享受。
這麼一個人,怎麼可能拿出如此多的奢侈品給自己送禮?
除非一夜暴富……
潘美不敢怠慢,一邊派人去交趾打探情況,一邊將情報稟明中原朝廷。
果然交趾的情況出了變故,陳覽得到中原支持的消息傳到了其他使君耳中,登時交趾一片譁然。
其他的十一使君,還有各地如丁部領這樣的割據勢力都炸開了花。
他們有的也有一統交趾的野望,有的是保持現狀的想法,任誰都不願接受陳覽的統制。
尤其是吳日慶、吳昌熾,他們是吳朝的後人,一直以交趾正統自居,陳覽、矯公罕這些人都是吳朝不聽話的家奴。
這家奴想要翻身做主,吳日慶、吳昌熾焉能答應?
與此同時,三阮也聚集在了一起。
三阮分別是阮寬、阮守捷、阮超,他們出身同宗同脈,平時各顧各的,甚至還有不小的矛盾,但只要有威脅到他們的存在,就會擰成一股繩。
還有一直與陳覽分庭抗衡的杜景碩……
僅是中原的一句口頭上的支持,整個交趾就亂了起來。
這就是強大王朝的影響力,只是一個口頭支持,就能左右局勢,影響一切。
瞬息之間,陳覽成為了眾矢之的,不安的躁動在交趾蔓延。
嶺南與汴京的距離有數千里之遙,消息傳達得很是緩慢。
這也是羅幼度給潘美決策權的主要原因,真要等命令而行,一個往返來回,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羅幼度相信潘美的判斷,並沒有多做猶豫,派使者入交趾,冊封陳覽為靜海節度使,管交趾十二州。
至於安南都護什麼的,得陳覽拿出成績來,另行封賞。
這日朝會。
羅幼度高坐龍椅,目光往堂下一掃,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在接受文武官員參拜以後,進入了正題,他從御案上拿起了奏章,說道:「今日朝會以是否在南海建造水師為議,諸位愛卿,可各抒己見。」
在南海建造水師是潘美上表的建議,經過議事廳宰相們的審查商議,給出的否認的意見。
羅幼度批閱奏章的時候,駁回了此議。
然後宰相們再議,羅幼度再駁。
反覆三次,此事理所當然地拿到了朝會上來說了。
羅幼度一直堅守一個標準,給予宰相一定限制君權的力量。
雖說一言堂很爽,但為了長遠地考慮,皇帝的權力必須受到約束。
不然遇到楊廣那樣的後人,再多的家業也不夠揮霍的。
羅幼度不敢保證自己的後人能夠如自己一樣有著超凡的見識。
故而即便是他,也要恪守這一底線。
除非在關鍵時候,絕不動用自己皇帝的獨裁權,而是以德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