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枕瀾抱著大紅鳥一路疾馳,整個人化作了一道殘影。大紅鳥一開始還要聒噪兩句,但是很快就被疾風嗆得噤了聲。等到他們臨近鹿家寨時,除非顧枕瀾的方向偏得太過,這鳥已經是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顧枕瀾站在村頭一里地外,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鹿家寨被一層淡淡的白霧籠罩著,居然看不出絲毫骯髒的怨氣與血氣。在一般人看來,這也就是個稍微沉靜了一點的村子而已。
可顧枕瀾不是一般人。他的指尖才碰到那如有實質的霧氣,便厭惡地縮了回去。
「呸呸呸,臭死了!」暈的七葷八素的大紅鳥從顧枕瀾的臂彎里探出一個鳥頭:「這是什麼鬼東西!」
「閉嘴。」顧枕瀾淡淡道:「你那個道行還是少吸點的好,有人把怨氣壓入晨霧中了。」
大紅鳥頓時震驚地看向顧枕瀾:「祖宗保佑,這得是多高的道行啊!你能做到麼?」
顧枕瀾直接掐住了它的鳥嘴:「你也別太擔心了,也許有人專精此道也說不定。」
顧枕瀾說罷把鳥揣回袖子裡,把劍在腰間掛好,謹慎地一步步往村中走去。越往裡面走霧氣就越濃,很快就什麼都看不見了。他袖子裡的大紅鳥徹底安靜了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熏暈了。
這隨處瀰漫的晨霧,倒是讓他想起了家鄉日復一日的冬天早上;如果把臭哄哄的怨氣換成一股親切的糊鍋底子味,那就更像了。
顧枕瀾很快便發現自己大抵是個烏鴉嘴。「糊鍋底子味」這個詞剛剛在腦海中浮現出來,他頓時就感知到了一股陌生的氣息;再仔細聽上一聽,大約還能聽見一點腳步聲。
在這種詭異的地方出現的多半來者不善,可是此人既然能被他發覺,多半道行是不如他的。
那腳步聲時有時無,可就算消失一段時間,最後也還是會陰魂不散地跟回來。顧枕瀾不動聲色的走了大概半里地,而後忽然一揚手,便見一隻鮮紅的小箭從他袍袖中彈射而出。
那箭例無虛發地落在了實處,發出「錚」的一聲脆響。幾乎與此同時,他袖子裡的大紅鳥「嗷」地叫了一嗓子:「爺爺可就剩下三根尾巴毛能用了!」
那支紅箭原來是鳥的一根尾羽。下一刻,這朱鳥尾羽無火自燃,在漫天的霧氣中燒出一片短暫的清明。火光中漸漸映出一個狼狽的人影,只見那人一手持劍,一手掩面,卻還是沒能逃過被熏一臉黑煙的下場。
顧枕瀾一見來人,挑了挑眉:「怎麼是你?」
這是個熟人,正是剛剛從天機山掌門禁中脫身沒多久的蘇臨淵。老實說,蘇臨淵腦子清楚不盲從,道理和義氣都講,顧枕瀾對他本人是沒什麼意見的;他只是不待見蘇臨淵的那張臉。
於是顧枕瀾不悅道:「你跟著本座做什麼?」
可憐蘇臨淵先被霧嗆,又被煙嗆,狼狽不堪地咳嗽了好一會兒,方才捯出氣兒來回應顧枕瀾的話:「晚輩、晚輩不是故意跟著您的。晚輩從天機山下來,途徑鹿家寨時,無意中覺得這邊有點不對勁兒,便過來看一眼。」
顧枕瀾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蘇臨淵只好繼續道:「鹿家寨被屠這才幾天,按說橫死之人何止百口,這裡合該怨氣衝天才是。可是前輩您看,這個地方若非我們知情的,哪裡還看得到半點怨氣?必是有人故弄玄虛!晚輩斗膽猜測,那人應當便是屠村的兇手。前輩,您也是為了給鹿家寨的人申冤而來嗎?」
顧枕瀾面無表情:「想多了。我是來把那『申冤的』抓回去的。」
蘇臨淵一驚,「您您您」了半天沒說出別的話來。顧枕瀾十分直白地嗤笑了一聲,道:「幹什麼?放心,我不是來滅口的。只不過家裡孩子被我寵得無法無天,竟背著我跑到這種地方來,不好好教訓一頓是不成了。」
蘇臨淵何其聰明,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關節。蘇臨淵道:「小公子高義。只不過這裡恐怕比看起來還要危險,前輩,我們還是快些把小公子找回來吧!」
顧枕瀾看得出,蘇臨淵提出同行大概是想抱他大腿的,但是他並沒有當面揭穿他,因為他自己也挺想借一借男主的運氣。畢竟是男主,修為高低不要緊,關鍵是頭頂光環。於是兩人一拍即合,結伴了村中走去。
一路上,大紅鳥還在不依不饒地嚷嚷顧枕瀾拔它「珍貴的尾羽」的惡劣行徑。
「三根啊,我就剩三根鳥毛了啊,到換毛之前都不可能長出來新的啦!你怎麼就不知道省著點兒用呢?」說著它一眼看見蘇臨淵,更悲憤了:「你看看,你就燒出來這麼一個小屁孩兒,也太敗家了!」
顧枕瀾陰惻惻地看了它一眼,道:「你再不閉嘴,是想讓我跟你掰扯掰扯,你那茂盛的尾巴毛落到哪兒去了嗎?」
大紅鳥一時語塞,然而很快就又應理直氣壯地開口道:「求偶懂不懂——當了半輩子單身狗,我就知道你不懂。我把我英俊的尾羽送給那些漂亮的母鳥有什麼錯嗎?」
單身狗顧掌門獰笑一聲,道:「我們家鄉的一個偉人曾經說過,『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敢問我天機山漫山遍野就你一隻朱鳥,哪個『漂亮的母鳥』能做你的配偶?」
大紅鳥不服氣地反駁道:「單只朱鳥沒鳥權啦?難道我就不能……」
顧枕瀾冷酷地打斷了它:「不能。」
蘇臨淵一路上就這麼默默地聽著,心想坊間對這位天機山掌門的傳聞大抵多有偏頗。這人待弟子是不消說了;連天機山上的一隻鳥都敢這麼沒大沒小地跟他說話,而至今沒有被他燉掉,他又哪裡像個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了?
他們越往前走,霧氣就越濃。大紅鳥終於難以為繼地閉上了嘴,還了世界一片清靜。蘇臨淵小聲問顧枕瀾道:「前輩,咱們現在該往哪兒走?」
顧枕瀾想了想,道:「先去宗祠看看。」
蘇臨淵對顧枕瀾的當機立斷十分欽佩,他由衷地讚嘆道:「前輩果然經驗豐富啊。」
顧枕瀾大尾巴狼似的擺了擺手。為了讓男主珍貴的崇敬延續下去,他決定將自己的推論過程爛在肚子裡:十篇修仙,出事地點八篇都會選在宗祠。他覺得讓自己來寫的話多半也不能免俗。因為在一個平平常常的村落里,適合著墨的地方實在也不多。
顧枕瀾自打說出「宗祠」兩個字之後,就心安理得地當起了甩手掌柜。幸好蘇林淵十分自覺地前後探道,沒一會兒工夫,兩人居然也磕磕絆絆地找到了宗祠。
看樣子鹿家寨的生活水平很不怎麼樣,連最要緊的宗祠都是破敗不堪的樣子。顧枕瀾在宗祠門前站定,蘇臨淵伸手便想去推門,被他一把攔下了。
顧枕瀾的嘴唇動了動,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蘇臨淵仔細看了看,他說得依稀是兩個字:「你聽。」
蘇臨淵一臉懵逼地毛骨悚然著,因為他什麼都聽不見。緊接著,顧枕瀾一手掐住袖子裡的鳥嘴,另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下大紅鳥的倒數第二根尾羽。
顧枕瀾將朱鳥尾羽遞到蘇臨淵手裡,低聲吩咐道:「後退三步,站坎位;找准乾位,用力擲。」
蘇臨淵老老實實地依言照做,然後便聽得「轟」的一聲,宗祠那扇老朽不堪的木門,應聲傾塌。下一刻,朱鳥的尾羽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彗星,拖著長遠的火焰,將整個院落中的霧氣燃燒殆盡,終於露出了那其中原本的面貌。
不大的小院裡站了兩名道人,面對面持劍立在中央,他們中間留著一個約莫丈許寬的空地,蜷縮著一個被綁縛得結結實實的少年。顧枕瀾一見那少年,登時勃然大怒:「阿霽,他們可傷著你了?!」
阿霽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在這個鬼地方看見師父,原本剛正不阿的就義臉頓時變得委屈起來。他對顧枕瀾道:「師父別擔心,我沒受傷,可是他們暗算……」
顧枕瀾聞言冷笑了一聲,慢慢拔出掌門劍。蘇臨淵眉頭緊鎖,等了半晌居然沒等到兩位前輩自辯,不由得失望非常。他對院中人說道:「二位世叔將如此手段加諸一個孩子身上,恐於道義不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