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上的馬兵群緩緩地流淌,周圍的山一層疊一層,遠處的山影仿佛烏雲一樣。
路邊一騎倒行飛奔過來,見到大旗儀仗前的耶律休哥等,騎士急忙勒住戰馬,跳將下馬右手按胸彎腰迫不及待地說道:「稟大帥,晉陽已被周軍攻破!」
本來眼睛看著天一臉威嚴的耶律休哥的臉色頓時一變,「吁」地急忙停住坐騎,拿鞭子指著那騎士道:「什麼!你說甚?!」
楊袞等同在身邊的遼軍武將也立刻側目,面帶驚訝。耶律休哥問話,卻不是因為沒聽清,而是驚詫,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騎士忙又道:「晉陽已破!」
耶律休哥平素言行很果決乾脆,這時卻又道:「消息屬實?」
騎士用契丹語清楚地道:「千真萬確!先是斥候營首領從北漢人那裡得到消息,又有咱們安排在晉陽近左的自己人來確認。」
耶律休哥一剎那間愣在那裡,回顧前後如同長龍的馬隊,又看向楊袞等人,仿佛有點茫然,這麼多遼軍鐵騎不遠千里到來,為啥來的?他搖頭道:「難以置信!」
諸將一時也是譁然,表情都很驚詫,一個武將問道:「晉陽有重要的人開門獻城了?」
前來稟報的騎士道:「不,是強攻破城。周軍用火藥炸開了一道豁口,又壘土為山,由此強攻破城!」
楊袞聽罷一本正經地點頭,沉吟道:「獻城確實不可信。大遼鐵騎兩路增援,反應及時,晉陽在有希望解圍時,不可能如許快就急著投降。只不過這號稱龍城的重鎮要塞,被攻打前後不過半個月,這麼就陷落也太快了吧?」
中軍諸人一時間議論紛紛。耶律休哥終於開始接受這個事實,板著臉坐在馬上一言不發。
楊袞轉頭說道:「可令大軍暫時停止行軍。」
耶律休哥鐵青著臉點點頭。
諸將七嘴八舌道:「這事怪不得咱們,一國之都、天下重鎮,半個月都守不住,我大遼軍千里赴援,怎救得了?」「我就說北漢國不堪戰,只是拖後腿的,他們太廢了!」
楊袞皺眉道:「北漢軍沒有你們想得那麼不堪,南方諸國,除了中原王朝,北漢軍是最有戰力的。他們的將士常年征戰,數年前還可以一度威脅中原的勢力;更早的中原幾朝幾代,都是從河東席捲天下!北漢國的問題是地狹人少,土地貧瘠,經不起長期消耗;但晉陽城的堅固雄壯彌補了這一點,處於劣勢時依舊可以憑藉堅持固守。周軍能半月下晉陽,確實我也難以相信……」
他轉頭看向耶律休哥:「郭鐵匠此人,必成大遼心腹大患!」
耶律休哥緊咬牙關,片刻後說道:「本將真想會會此人,看他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
「此時不可。」楊袞忙勸道,「周軍號稱數十萬,出動了二十萬人馬是有的;我軍以偏師對陣中原主力,甚是吃虧。」
這時候遼軍主力都陸續停止在了大道上。時間是午後剛過,本不是修整的時候,軍中鬧哄哄一片,許多人席地而坐,在那裡觀望和打聽狀況。不過對於普通遼軍騎兵,他們一時間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一眼望去,除了山就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馬群,什麼也看不到。
過了許久,才陸續有消息在軍中流傳,原來是晉陽被攻破了!
軍中一時間嘈雜一片,人聲鼎沸。
就算是兼職牧民和騎兵的普通士卒,不太懂國家大事,但也對晉陽這種天下都出名的名城很熟悉。軍中流言四起,有人說是晉陽半個月就被攻陷了;也有人說是十天,因為掐指一算聽說中間議和休戰了五天(很多人對事兒似是而非)。
人們內心對漢兒士卒的強悍還是不太看得起,所以這一切都歸結到了郭紹身上……總體哪族是什麼情況,眾人都有見識,就算在草原上也有不少漢人的,所以說周軍漢兒多麼強,很難讓人接受和相信;但說某一個「怪物」反常態,就有人信。就連草原上也有很多鬼神猛獸傳說的,別的地方當然也可能有。
甚至很多牧民在幼年時,父母還拿怪獸鬼神的故事來嚇唬他們,好讓他們聽話,好多人都是在這種傳說的故事中長大的。
「聽說過數年前涿州死了幾千人的事兒麼?」一個遼軍漢子一本正經瞪著眼睛沉聲說。
他並未喧譁,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周圍盤腿而坐的士卒立刻挪了地方,把腦袋湊了過來。
那漢子臉上帶著嚇唬人的表情:「那些屍體後來都沒有腦袋!」
有人又好奇又迫不及待地問:「不是被砍掉了首級拿去領功?」
講話的漢子使勁搖頭,說道:「據說周軍記功不砍首級算了(郭紹開始才定的這個軍法,以前依舊是記首級)。」但是這種事兒從別人一本正經的口氣里說出來,又好像很有道理,就很可信的樣子,大伙兒還想聽後續,自然不願意與其爭執。
那人繼續道:「那郭鐵匠是個地鬼妖怪,喜歡吃人腦子!」
「啊……」精神空虛的漢子們都目瞪口呆,卻聽得十分專注。
那講話的漢子道:「他本是地下鐵礦里的一個妖怪,身軀巨大,有三個頭,六條胳膊;左邊三條胳膊拿三個鐵鑄的盾,右邊三條胳膊分別拿鐵匠錘、刀、長矛!身上全是長出來的鐵甲,和穿山甲一樣的硬甲。郭鐵匠從地底下鑽出來後,可以變成一般人的模樣,蒙蔽世人;但他一被激怒了就要顯出原形!在涿州就是有人看到了他的原形,在人群里一邊殺人,一邊吃腦子!刀槍不入,弓箭刀槍擊到他的身上,都會斷折……」
旁聽的士卒問道:「那怎麼辦?怎麼對付那怪物鐵甲!」
漢子道:「怎辦?晉陽堅城都擋不住,郭鐵匠化作原形後走上去,拿鐵匠大錘『轟轟』幾錘子把城牆都打翻了,不然怎麼不到十天就能攻下重鎮……」
「哼!」忽然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
眾人轉頭一看,是大軍副帥楊袞正騎馬在道上,一眾士卒急忙站了起來不再吭聲。楊袞抬起馬鞭,怒指道:「無事在軍中散布流言,你不知道死!」
那漢子和周圍的人都露出懼怕之色。
楊袞冷冷道:「念你初犯,且饒過,再敢謠傳定不輕饒!」他又回顧左右大聲道:「中原周軍圍了晉陽一個多月,內有叛_徒開城投降,因此北漢國出乎意料早早丟了晉陽。從現在開始,嚴禁造謠,你們誰親眼見過妖怪?沒親眼見到,便是以訛傳訛!」
楊袞說罷拍馬去往中軍臨時駐地。
耶律休哥已經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下,刀鞘杵在地上,左手扶著大模大樣地坐著,周圍的部將環衛左右。
「晉陽太快被攻破,眾軍震驚,已經起了流言。」楊袞拜道。
耶律休哥道:「穿軍令嚴禁流言。」
「是。」楊袞拜道。
耶律休哥板著臉,冷冷道:「我以為現在不必再南下了。」
楊袞忙附和道:「主帥所言極是。照大漢的聖旨,我部南下是解晉陽之圍,咱們在陰山聚集人馬、克日南下,中途並無拖延;晉陽被圍攻半月就丟了城池,也不怪咱們作戰不力……出兵意圖已經喪失,這仗就不用打了。」
耶律休哥隨口道:「只是白跑一趟,有些不甘心,也不好對諸部交代。」
楊袞忙勸道:「正如咱們此前商議的一樣,現在南下找周軍作戰,並不是好的戰機……周軍初勝有士氣信心,且舉國之兵、人馬甚眾;我乃大遼偏師,遠道而來。況且周軍攻占晉陽後,有堅城可憑藉,進可攻退可守;咱們無所屏障,處境十分不利。」
耶律休哥也很有理智,雖然臉色不好看,但似乎已經有了決定。他又道:「傳令前鋒回撤,改為後軍。全軍過忻口,吞併忻口以北,然後讓咱們自己的人駐守忻口。然後派斥候再度打探清楚情況,再作打算。」
部將插_嘴道:「大帥是擔心忻州北漢軍倒戈?」
楊袞幫忙答道:「這只是遲早的事兒!晉陽都破了,北漢國整個朝廷的君臣陷入敵手,別的地方已無依靠,投降周國當然是最好出路……別忘了,北漢國雖是大遼盟國,這地方還是漢兒的地盤。那些官員武將不投同族的人,有什麼理由投外族大遼?投了大遼,他們還得與周軍為敵,繼續作戰;周軍攻打晉陽,目的是要占據整個河東。」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耶律休哥這時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來,當機立斷道:「傳令,諸部盡數退往忻口以北!前鋒回師守忻口!」
「遵命。」諸將紛紛鞠躬作拜。
耶律休哥走上一個山坡,眺望南方。視線的方向,只有山間如黑漆漆洪水的人馬潮流,然後就是重山,完全看不到南面的周軍阻擊人馬。就在得到晉陽城破消息的前一刻,他想的還是如何在戰陣上擊破石嶺關李處耘部;想著對方以逸待勞,自己是否要在靠近後修整兩三天……結果什麼盤算都沒用了。
軍中這麼多人、謀劃了很多法子,就是沒一個想到晉陽會馬上被攻破!戰場瞬息萬變,大抵就是如此。
「郭鐵匠……」耶律休哥小聲念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