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梁馳的媳婦鬼鬼祟祟的招手。
梁馳莫名其妙。
梁馳的媳婦掏出一個包裹,打開,白花花的一堆銀子,怕是有二百兩。
&來的這麼多銀子?」梁馳直愣愣的盯著銀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問道。
&是胡家托人送來的,說是賠償我家的損失。」梁馳媳婦說道,胡家的老太太送的銀子,意思很明顯,收了這銀子,以後打人送監的事情,就此揭過,以後老死不相往來也罷,相逢一笑泯恩仇也罷,總之,胡家就不欠他們梁家了。
&錢了不起啊!」梁馳大怒,道上混的,誰不是輕財帛,重情義,誰曾經被錢財打倒過?拿銀子砸他,簡直就是砸他的臉。
&刻把錢還給胡家。」這句話在梁馳的嘴邊打轉,就是出不來。
梁馳的眼睛在銀子上看了一眼,又是一眼。
二百兩銀子啊,他要累死累活多久,才會有這筆錢啊?
狗屎的胡家,狗屎的地主老財,狗屎的奸商,果然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梁馳大步的走出了房間,心裡不住的想,胡家,有多少錢呢?兩千兩,五千兩,還是兩萬兩?想用區區二百兩銀子獲得他的原諒,簡直是一種羞辱。
梁馳冷笑,再等些時日,身體全好了,手腳利落了,去買幾把尖刀,召集些兄弟,一定要血洗胡家,報仇雪恨。
一心向善,希望化解誤會,挽回情分的胡老太太不知道,自古以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處理,從來都是人進我退,人退我進。
假如胡家是惡霸,蠻不講理,草菅人命,殺人不眨眼,梁家只會認命,長嘆一聲,運道不好,遇到了惡人,以後躲著胡家就是;假如胡家講理,認錯低頭,賠罪賠錢,梁家就會覺得胡家怕了,膽氣陡然飆到9999,不把胡家碾碎誓不罷休。
這種複雜的心理在百姓的心中深深紮根,不需要刻意的引導,不需要有意的培養,不需要學習,不需要記憶,只要到了這個時刻,自然而然的就會在心中冒出類似的念頭。
這個邪惡的黑暗道理,在遇到小流氓小混混一身痞氣的人的時候尤甚,萬試萬靈百試不爽。
以為自己已經從軟弱走向剛強的胡博超也不知道,面對世界,堅持本心,確實是剛強,但是,剛強需要的不僅僅是手段狠辣,還需要更多的智慧。
胡老大千錯萬錯,沒有老老實實的按照調戲罪報官。梁馳父子嘴巴不乾淨,那就讓官老爺根據大清律法,規規矩矩的治罪就是,不用管世情輿論如何,不用管官老爺最後如何宣判,就算梁馳父子被無罪開釋也罷,只做正確的事,讓人知道,老胡家的女兒,不允許任何人平白的肆意羞辱,就足夠了。所謂親君子遠小人,胡家立身正,自然會有君子結交。
但胡老大與這個世界的所有人一樣,認為即使是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名節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玷污。
大名鼎鼎的海瑞,就因為5歲的女兒吃了男僕役的一塊糕餅,就硬生生餓死了女兒,這足以說明,華夏土地上女子生活的艱難。
胡老大自認為考慮周到,既顧全了女兒的名節,又教訓了梁馳,反正都是坐牢,什麼罪名無所謂,可謂上策。
但這個思維錯的離譜。
梁馳的想法是,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誣告我盜竊?
旁觀的勞苦大眾的想法是,胡家耍橫,仗勢欺人,誣陷善良。
梁馳絕對不會認為,他每天都要說幾百遍的□□屁股是如何大的錯誤,更不會認為,他每次見到漂亮女人,就要同伴狠狠意淫幾百遍的各種更不堪的詞語,是非常的低級下流。
階級的不同,環境的不同,造成了認知的不同。
作為官二代和知識分子的林徽因的父親,能夠在女兒的片言隻語中意識到梁馳的惡劣,贊同胡博超的處理方式,並暗中出力。
作為沒有文化,接觸的都是滿嘴江湖義氣,把下流無恥當做理所當然的梁馳等人,是絕對不會認為,嘴上說幾句下流話,就是調戲,就是羞辱,就是犯法,就該坐牢的。
所以,梁馳根本不知道胡靈珊揍他的理由,更不知道胡博超把他送進大牢的緣由,只是異常堅定的認為,胡博超莫名其妙的誣陷了他。
在以講義氣的江湖人自居的梁馳心中,胡家任何的和解行為,都不會得到他根本上的諒解,因為雙方的價值觀根本不在一條線上。
……
&面是杭州武林門胡家嗎?」寂靜的江面,有人高聲叫著。
&下正是胡博明。」另一條船上回應著。
&二,一切可好?」胡博超靠攏船隻,笑著問道。
胡博明怒:「你怎麼才來,剛才都嚇死我了,還以為遇到了水賊。」
水賊自然不會指名道姓,但張之洞的人馬裝的水賊,就更可怕了。
胡博超大驚:「形勢兇險至此?你在湖北到底做了什麼事?」
胡博明苦笑:「還不是開工廠鬧的。」
胡博明靜夜反思,張之洞這是故意在逼他走,為什麼呢,當然是在開設工廠的過程中,他得罪了太多的人。
在以為西洋物什都是奇技淫巧,以為通過火車就會影響風水,以為洋人都是綠眼睛的妖怪,以為祖宗的做法萬萬不能改變的大清國,開辦礦山、工廠,推廣西學的胡博明等人,在善良淳樸忠厚老實的大清子民眼中,與漢奸無異,人人得而誅之,天知道到底是哪方大神給了如許的壓力,連張之洞都必須放棄他了。
而這些華夏傳統的堅定衛道者,從來沒有一顆包容的心,對「洋人派來的奸細」,歷來趕盡殺絕,絕不為因為胡博明的退卻而終止。
胡博超大笑:「一群腐儒而已,我還以為你打了張之洞的兒子。」
只要不是官場的力量,就好辦多了。胡博超一口氣帶了十幾個夥計,又雇了三十幾個鏢師,一行五十幾人,自問兵強馬壯,區區民間糾紛,怎麼都不至於被人秒殺了。
&說你在杭州賣假藥,忒也無恥!」胡博明瞪眼,為了區區幾兩銀子,至於忍受千夫所指嗎?
胡博超微笑,在胡博明耳邊低聲說了個數字。
&然有這麼多?」胡博明倒吸一口冷氣。奸商!太無恥了!
胡博超笑:「又不是治病的藥,左右不傷人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衝著銀子,我是不要臉了。」
胡博明親熱的笑:「一家人兩兄弟,借幾兩銀子使使?」
&
遠處的江面上,忽然有了燈火,有數艘船迎面而至。
微笑著聊天的胡家兄弟同時住嘴,臉色凝重。
船隊平靜的交錯而過。
胡博超舒了口氣:「沒事。」
胡博明重重點頭:「沒事。」
……
紫禁城。
慈禧問著:「有李鴻章的摺子嗎?」
太監低聲道:「奴才沒見著,想是沒有。」
慈禧重重的一掌拍在靠手上。
李鴻章這個狗東西,難道不明白她寬宏大量的心思,居然到了現在,還不上摺子請罪。
&了,那就讓李鴻章自作自受吧。」慈禧想著。她花了偌大的心思,故意提前泄露消息,點醒李鴻章,希望李鴻章懸崖勒馬,浪子回頭,沒想到,一片丹心照溝渠。
只是,李鴻章哪來的狗膽,想要違逆她的旨意。是誰在給李鴻章撐腰?
慈禧腦海中蹦出了大清朝流傳萬年的政壇金句:「只怕沒有這麼簡單。」
恭親王這個鬼子六,重掌軍機處,上竄小跳的不安分;光緒這個小崽子聯合了一幫小猴子,想要變法……
嘿嘿,鬧騰的好!
慈禧發狠,就不信這大清的天,能跳的出老佛爺的手掌心。
&人,傳旨!」
……
胡博明順利到家,一路平安無事。
胡老太太忙著燒香還神,胡老爺細細聽著胡博明在湖北的作為,認真的思索,究竟哪裡出了紕漏。
胡靈嘉躲在胡靈珊背後,怯怯的偷看著胡博明和李曼。
李曼心酸無比,剛才大喜的抱住五年不見的女兒,不想胡靈嘉驚恐的掙脫出來。
&不見,這母女的感情,果然是淡了。當年才3歲,整天膩在李曼的懷裡,由著李曼擺弄小手腳的小小女孩,如今毫不猶豫的抗拒著李曼的擁抱。
都怪胡靈珊!要是當年把胡靈嘉帶在身邊,怎麼會出現這般痛心的局面。就不信眼前這健健康康活奔亂跳的小丫頭,會在路上病死。
李曼憤恨的想著,只覺滿腔的憤怒,無處發泄。
胡遠志心疼母親的委屈,怒視胡靈嘉:「過來,給母親認錯。」
胡靈嘉嚇得趕緊縮回了胡靈珊的背後。
&然有人敢在本大師姐面前,欺負本大師姐的妹妹。」胡靈珊大驚,這是幼年教育不夠深刻,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典範。
已經16歲的胡遠志嗤笑,這個小不點堂妹,從小就沒人管,果然完全不知道禮義廉恥。
&靈珊,我是你哥哥,你要……」
&
胡遠志秒跪。
胡遠志趴在地上,被踩住了腦袋。
&住,見到我要喊大師姐,不敢立刻打扁你!在本大師姐面前,你不過是只小蟲子,再敢放肆,打斷你兩條腿!」
胡遠志遠古的記憶終於甦醒了。5年前,就是5年前!也曾因為類似的一句話,被眼前的小丫頭踩著腦袋痛打。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還有沒有天理!
胡靈嘉大笑:「姐姐。」
&來,扁他。」胡靈珊瞪眼,被人吼了幾聲就怕了,簡直丟了華山派的臉。
&今天開始,每天跑步增加一倍!」
胡靈嘉淚奔:「不要啊!」
流淚滿面的胡靈嘉奮力痛扁胡遠志:「都是因為你,害我被姐姐罰!打死你!」
李曼目瞪口呆。
胡博超不以為意的道:「兄妹打打鬧鬧,不妨事。」
胡博明怒:「不妨事個頭,現在是我兒子被人痛扁!」
&本事,叫你兒子打還啊,我絕對不介意。」胡博超洋洋得意的道。
胡博明大怒,這是欺負他兒子不會打?轉而大笑:「我兒子是打不過靈珊,不過,你這當爹的,估計也打不過吧。」
胡博超面紅耳赤:「胡說八道,胡言亂語!熟歸熟,小心我告你誹謗!」
胡博明笑眯眯的盯著胡博超,就是不說話。
胡博超越想越是不忿,當晚飯都少吃了一碗。說我打不過女兒,豈有此理,我是疼愛女兒,不忍加一指之力!
一夜輾轉反側,直到天色漸明,這才昏昏睡去。
&去店裡看看,你可不能再欺負遠志。」臨出門前,胡博超見到胡靈珊,跨出門的腳又縮了回來,認真提醒著。好歹是哥哥,妹妹打哥哥,總是不對。
胡靈珊揮手:「男孩子就要多挨打,才不會做錯事。」
胡博超嘿嘿的笑,心想這話居然有那麼些道理,轉身出門。
街角有一個少年,低著頭走路,不經意撞到了胡博超。
&真是對不住,我沒有看路。」少年急忙賠禮道歉。
&你不是陳本嗎?」胡博超意外的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陳本淡淡的道:「在下得罪了東家小姐,自問定然是學問不夠,做人也不夠圓滑,一直在家認真讀聖賢書。」
穿著破舊的衣衫,淡然說話的陳本,身上自有一股凜然傲氣。
胡博超點頭:「有道理,你好好學些,日後自會前途無量。」自行去了店鋪。
陳本大驚,忒麼的怎麼和說好的不一樣!
這種時刻,胡博超不是應該被他襤褸的衣服所感動,被他卓然的氣節所折服,被他英俊的外表所迷惑,幡然悔悟,是刁蠻的女兒欺負了樸實的少年,必須重重彌補,一舉將受了委屈的少年提拔到店鋪總掌柜,然後繼續委以重任,直到把錢財把女兒把性命俱託付給他嗎?
看著輕鬆走遠的胡博超,陳本心中升起了一股戾氣,這是你們逼我的,那就怨不得我了。
9.金魚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