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兩箭
薛仁貴面對平壤這樣的防線,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尤其是現在,他們手上連像樣的攻城器械都沒有。
他們的情況與劉仁軌部不同,劉仁軌部在整備的時候,已經在製作簡單的攻城器械了,投石車石等物可以直接從百濟運過來。
故而在抵達平壤的時候,有資本立刻攻城。
而薛仁貴從遼東翻山越嶺而來,並沒有像樣的攻城器械,要打平壤防線群,顯然是痴人說夢。
再怎麼樣也得讓將作監將各種攻城器械趕工出來,這個時間最少半個月。
此時聽泉男生願意冒險勸降平壤,也覺得可以試一試。
成不成另說,總比現在乾等著什麼也不作為強。
「也好!」薛仁貴想了想,說道:「你的身份特殊,此番勸降,即便不成,亦能亂敵軍心。不過也因如此,對方如果沒有投降之心,大概率會起殺心。此去,並不安全。」
泉男生如何不知,坦然道:「我泉家愧對高句麗多矣,真能換來和平,些許風險,並不在意。」
「好氣魄!」
薛仁貴讚嘆了一句,說道:「泉將軍有如此勇氣,便由薛某來保證將軍的安全。」
「不可!」
泉男生趕忙制止,薛仁貴的武藝毋庸置疑,但他是去談判不是打架,隨行的人員不會太多。
薛仁貴身份特殊,乃遼東路的統帥。高句麗的將兵見到他,萬一動了歪心思,反而不妙。
雙拳難敵四手,薛仁貴武藝再強,也難擋千軍萬馬。
自己折了是小事,薛仁貴萬一折在這裡,那事情可無法善了了。
泉男生道:「薛總管乃一軍之首,身系萬千將士安危,焉能輕易涉險?再說,薛總管真要同行,難保城中將士不會多想。」
「無妨!」薛仁貴道:「我換一身親衛的裝束便是,上百步的間距,又如何分辨的清?」
薛仁貴主意已定,也容不得泉男生拒絕。
泉男生心下感動,招來自己的親信,傳訊去了。
收到泉男生來信的淵男建、淵男產正聚在一起抓狂罵娘。
聽到泉男生約見他們在城外談話,淵男建氣得當即破口大罵:「這叛徒為了討好唐人,連姓氏都改了,怎麼還有臉來此?」
淵男產也是忿忿不平,罵道:「父親便是讓陳青兕活活氣死的,他竟投降了殺父之仇的敵人,無恥之尤。」
也無怪兩人如此氣憤。
因為薛仁貴的出現,現在整個平壤的氣氛極度壓抑。
劉仁軌的兵臨城下,淵男建、淵男產其實並不太在意,這種情況是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百濟的邊界離他們的都城平壤太近了,南部軍的力量又是最薄弱的,根本無法抵禦唐軍的來襲。
淵男建、淵男產也不指望南部薩能夠抵擋住劉仁軌。
南部軍的存在只是為了給平壤多一些準備時間,讓整個平壤防線能夠有時間堅壁清野,啟動防禦措施,避免唐軍長驅直入,不給他們準備的機會。
只要爭取到這點時間,南部軍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劉仁軌的兵臨城下,並沒有給平壤上下造成多大的心理壓力。
高句麗上下對於整平壤防線信心十足。
可薛仁貴的出現,卻不一樣了。
整條西北防線都是高句麗為唐王朝的遼東軍打造的,北面的三部薩是高句麗最精銳的部隊。
薛仁貴抵達平壤,意味著他洞穿了高句麗的整片西北防線,高句麗的整個北方或許淪陷。
平壤成為了一座孤城。
淵男建、淵男產作為當前高句麗的統治者,深知平壤防線並非完美無缺,也有自己的缺點。
山城嘛!
優點堅不可摧,難以靠外力摧毀。
可也因為是山城,城裡沒有多餘的田地,做不到自給自足。一旦成為孤城,缺乏了外部支援,時日一久將會不攻自破。
以往高句麗會在各山城的洞穴里存儲大量的糧食物資來應對這種先天性的不足。
但因陳青兕的存在,這天煞的狗賊一直派兵襲擾他們在大同江水域的田地,導致他們的糧食收成大減。
全國的糧食供給有些入不敷出,平壤防線的糧食遠不如以往充沛。
這一陷入孤城之境,得不到外力的支援,最多支持兩年。
淵男建、淵男產的原定計劃便是以西北防線抵擋遼東軍,平壤防線抵擋劉仁軌的百濟軍。
如此一來,他們在東北的疆域還能維繫正常運作,能夠補給兩地糧草物資。
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在淵男建、淵男產兩人眼中,自然就是將北方防線送給唐軍的好大哥。
兩人罵了一通,淵男產這才想到似乎還沒有給回信,喝道:「不見,我等兄弟,不與叛徒相見。」
「慢!」
淵男建抬手制止,問道:「外城的兵士面對那叛徒有什麼反應?」
在高句麗內部,他們對自家防線的三城一宮體系,大多用最簡單的說法代替,就是外城、中城、內城以及安鶴宮。
「有些動搖」
來人說了實話。
淵男建氣得一拳打在了席居之上,說道:「我就知道。」
高句麗內部的變動到底是什麼情況,上到大臣將官,下至兵士百姓,誰不知道?
城外的泉男生才是大莫離支的合法繼承人,是淵男建、淵男產趁著泉男生外出巡視地方軍區的時候發動了叛亂,控制了平壤,這才獲得了政權。
泉男生現今投奔唐廷,確實是高句麗的叛徒,可淵男建、淵男產又有什麼資格指責?
將泉男生逼到今日地步,不正是他們?
淵男建暗罵了一聲,當年他們的父親一心扶持泉男生,導致了泉男生在平壤上下威望極高。
他們這些年沒有少清理那些餘孽,只是始終無法斷根。
這也跟高句麗的國情有關,泉男生繼位的時候,高句麗的情況並未崩壞,隨著他們兄弟反目,相互攻伐,加上唐軍的封鎖制裁。
原本岌岌可危的政治情況崩壞的一塌糊塗。
這種情況下,沒人會追究緣由,只會覺得淵男建、淵男產無能,遠不及泉男生。
這些年這類聲音在平壤是屢見不鮮,已經有不少人覺得輔佐他們兩兄弟是個錯誤。
「不能讓那叛徒動搖軍心!」
淵男建看著自己的弟弟,眼中閃過一絲狠辣。
平壤之堅,除了糧食問題,就是內部崩壞。
再堅固的堡壘,也抵擋不住內部的侵蝕。
泉男生恰是能夠挑動內部的關鍵人物
打發了通報的守城將官,在只有兩兄弟的時候,淵男建低聲說道:「誰都能投降,唯獨你我不信。莫要忘記了,殺死大侄兒的也有你一份。真要投降,你覺得他會無視殺子之仇?放過我們?」
淵男產身軀微微一震,臉色煞白。
淵男建低聲解釋道:「他必須死他死了,平壤城能守最好,不能守,我們也有談判的資本。唐人總不至於為了一個死人,而與我們算賬吧!」
淵男產表情從猶豫到堅毅,道:「我們該怎麼做?」
淵男建低沉著聲音,一字一句的傳來:「我們這般」
聽著淵男建那如惡魔一樣的話語,淵男產重重的點了點頭。
平壤城外。
泉男生仰望著平壤外城,等得有些焦慮。
薛仁貴此刻就在泉男生的身後,此番跟著泉男生來勸降,除了保護對方安全以外,還有一個目的沒有明說。
趁此機會,近距離看一看平壤城的情況,尋找進攻的破綻漏洞。
而今他們出平壤城的兩百步外,因是山城,他們向上方仰望整座城池,大半的城防情況盡在眼裡。
平壤城的整個防線都建立在高處,他們的城樓、塔樓、箭塔都不高,但都建造在節點高處,讓進攻的一方時時刻刻都以仰攻的不利局勢。
「高句麗確實擅於防守!這平壤,真就跟王八一樣」
薛仁貴在心裡暗思。
整片平壤防線從遠處看就很絕望,這到近處一看,更加絕望。
「來了!」
泉男生突然提醒了一句,然後神色複雜的看著城樓上出現的兩個身影。
儘管彼此相距很遠,儘管兩者間的距離看不見彼此的樣貌,可泉男生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們。
痛苦的表情浮現在臉上
想起自己的兒子以及現在的處境,自有滿腔恨意,但如果真的說動對方投降,自己還要不要繼續報仇?
正因為他不知道答案,才格外痛苦。
此刻雙方相隔太遠,根本無法對話。
泉男生一步一步的上前,走進了一箭之地,他並沒有猶豫,再度前進到了八十步之內。
「叛徒,你還有臉來此,對得起死不瞑目的父親嗎?」
淵男建的聲音從城樓上向下傳播,四方兵士以及泉男生都聽得一清二楚。
淵男建污衊泉男生的罪名就是叛逃大唐,現在泉男生算是落實了這罪。
此刻說出來,也是向平壤上下將官兵士表明,並非他淵男建污衊長兄,是對方確實已經成為大唐的走狗。
泉男生顯然不願意在這問題上談論下去,高聲道:「現在說這些已經無異,天朝軍馬已經齊聚於此,丹東已經失陷,平壤現下是孤城一座,得不到任何支援。平壤不易攻取,但也無須攻取,只要圍而不攻,你們最多能撐一年半。」
泉男生自小受到淵蓋蘇文的培養,在軍事方面也有一定水平,歷史上曾經依仗鴨綠江硬抗大唐著名蕃將契何力的進攻,與之打得有來有回。
對於平壤城的了解,他更在淵男建、淵男產之上。
自然知道平壤城存在的不足以及高句麗自身的經濟情況
遠處淵男建聽到這裡,嘴角抽了抽,低喝道:「動手!」
弓弦振響,一支箭矢凌空而來,直射泉男生面門。
泉男生看著那由自己弟弟射來的奪命箭矢,呆若木雞。
身側一股大力將之推倒。
薛仁貴罵了句:「畜生!」
一把摘下背後的家傳鐵胎弓,彎弓搭箭,對著那射箭的主人,一箭射去。
薛仁貴射出的箭矢自下而上,宛如一道流星一閃而過。
箭矢與空氣的摩擦,發出割裂空氣的聲音。
淵男產一箭射出,表情有些反常,那人終究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背叛與親自動手,還是有差別的。
就算是心性強如李世民者,他射向李建成的那一箭有多決絕,自己讓樹枝掛倒在地,讓李元吉奪弓險些勒死的時候就有多狼狽。
若不是自己心態失衡,就他的騎術箭術,何至如此?
淵男產一箭射出,自己的腦袋就嗡了一下。
還未有任何動作,只覺得整個人飛了起來,一股大力從喉間傳來,仰面重重倒在了地上。
淵男建瞪大了眼睛,想要看自己從小就嫉恨的兄長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隨著那個人被人一腳踹倒,淵男建還來不及遺憾,餘光但見勁風飛過,然後自己的弟弟仰面而倒。
這瞬間起落的變故,淵男建也嚇呆了,好似機器人一般,緩緩的扭過頭,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弟弟,看著插在他喉嚨正中間的那支朱紅色的箭羽。
便在他失神的這一瞬間,淵男建的脖頸右側,同樣朱紅色的箭羽射穿了他的脖頸。
淵男建側著身子倒地
箭羽貫穿了他的頸部,摧毀了他發聲的功能,嘴巴張了張,看著已經斷氣的淵男產,不甘的閉上了眼睛。
靜
靜寂無聲。
整個平壤城外城城牆上死寂一般,所有人都讓這可怕的兩箭嚇傻了。
這距離,這射速,這威力
這真是弓箭,不是強弩?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突然仿佛晴天裡打下一道驚雷霹靂。
平壤外城城樓上的兵士若沸騰的水,駭然大叫,四散奔逃。
城門,緩緩而開。
薛仁貴收回了自己那張有如大狙一般的十石鐵胎弓,看著徐徐打開的城門,心道:「不好了,人家要出來報仇!」
薛仁貴將猶自震撼的泉男生扶起來,想要逃跑,卻發現並沒有兵卒從城門口衝出來,只有一部分的兵士跪伏在城門內。
兩箭!
沒有在天山射出的三箭,此刻化成了平壤城下的兩箭
有如流星飛過,摧毀了平壤城兵卒的信念
兩箭!
定海東。
第四十五章 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