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幽魂顯得森然可怖,它們在黑霧中來去自如,有些甚至猙獰的揮舞著肢爪,然而……然而它們的腰身,每一個的腰身都被一條金絲纏縛,金絲的另一頭就是梨花杖。
它們不能離開木杖太遠,或者說,它們是被困在這根梨花杖上。
不是藍小玉說,還真有點像……放風箏。
那些幽魂鬼體就像能撥雲見日似的,所到之處將黑霧吞吃入腹,藍小玉只能這麼解釋,因為此刻的黑霧已經逐漸淡薄,露出月邊寥寥星辰。
一方如若逃竄,一方緊追不放。
還沒輪到藍小玉震驚加感慨的話落出口,她就看到竹老太的後背微微傾斜,小步踉蹌,藍小玉「搜」的爬起身忙上去攙扶住她。
竹老太此刻滿頭的大汗,好些水珠都快嵌在她鋪滿皺紋的額頭上,幾顆順著削瘦的臉停留在下頷處,當然,老太太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月光一照下,更是慘白慘白不似人樣。
藍小玉忙托住竹老太:「竹奶奶收手吧,這樣您吃不消的!」連她都看出來了,竹老太早就不能承受這種過程,走陰也好,招魂也罷,多大歲數的老人家了,身子骨再健朗也不是能跟一群這種玩意打交道的年齡了。
況且,她身體不好,藍小玉雖然沒有說過,卻也心知肚明。
竹老太沒說話,她用力的泯了下唇,將那木杖重重捶地,那些鬼物的行為更是狷狂放肆,幾乎漫天亂竄,直將剩餘的污穢沖的是四分五裂無法聚集,而後猛然一個俯衝就向著「罪魁禍首」而去。
幾十條在月中帶熒的金絲牽引著鬼物和湖上那已逐漸匯聚成型的穢氣撞了個正著,真有些火星撞地球的感覺,藍小玉只覺撲面而來的腐臭和寒意,下意識的抓緊了竹老太的衣袖,她察覺到老太太的手也在莫名的顫抖,不知是因為身體還是因為內心也有所疑問驚恐。
那黑霧一下就碎裂成成千上萬卻沒有像其他穢氣般煙消雲散,而是在下一秒就試圖匯聚,那些鬼靈忽而分散忽而合力,只惹得那黑霧兜轉不已,眼見無法應對便收斂了身形直向山腳林間竄去。
那些鬼靈就像被強制吸引一般也要跟著追掠過去,奈何腰身被金絲鎖住無法跨越過湖水,所以重重疊疊的發出一陣陣嘶啞而詭異的呼嘯。
藍小玉只覺得竹老太的身體都僵直冰冷,她低頭一看,我去,頓時是嚇得汗毛起來,竹老太的整隻手都青黑青黑,跟那團黑霧都有的一拼——這要是放電視劇里,絕逼是中了什麼劇毒的徵兆啊,而現在,這種耗費身心精力的召鬼術才是要她老命的玩意啊。
「啪」的一下,老太太鬆開了手,梨花杖摔落在草稞中,所有的光芒、金絲、鬼靈,甚至那種壓抑的氣場都一瞬間消失無蹤。
湖水平靜如斯,就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咳咳咳」,竹老太沒忍住劇烈的咳嗽,藍小玉趕緊幫她拍拍背脊順著氣:「您,您這也太拼了!」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明明應該是自己保護這個老人家才對,怎麼居然是反過來讓她來救自己。
竹老太哪裡還能說出一個字,連捶打胸口的手指都發白髮顫,她想彎腰去撿那木杖,藍小玉忙搶先替她撿起來遞到手中。
老太太大口大口的喘氣,好一會兒嘴裡才能哼哼唧唧的落出一些字眼,仔細一聽:「哎喲……我這老太婆……老太婆真是不中用了……」她直起身子又捶打老腰。
納尼?
「您瞎說什麼呢!」藍小玉跳得比她還高,「您都不知道您剛才有多厲害?!什麼不中用了,呸呸呸,都是大胡話!」開玩笑,竹老太剛才那幾招她可是第一回見大開眼界。「您要不要緊?」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啊。
竹老太嘆了口氣,柱著拐杖朝著湖邊走兩邊,臉色恢復了些許,也是被藍小玉給逗笑了:「好了好了,你別給我吹噓了,我知道自己的能耐就那麼點……」她捏了捏梨花杖子,「這要是十年前,那時候啊,老太婆可是……」竹老太頓了頓,就笑,「好漢不提當年勇,好漢不提當年勇。」她搖著頭喃喃自語。
「行行行,咱們現在不提,等解決了這件事回您家裡,您再告訴我啊。」藍小玉接上話茬,竹老太這種有故事的人,經歷一定非同凡響。
「小丫頭片子,孫道陵的故事你怎麼不去追問?」竹老太還嫌棄極了的看一眼藍小玉,要說故事,孫道陵那死老鬼的故事可比她精彩多了。
「您還說我師父呢……」藍小玉正想抱怨兩句就住嘴了,「竹奶奶……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啊……」敢情這兩人都忘記剛剛對付了什麼,接下去還有一堆棘手的事要處理呢。
「對對對,」竹老太捏了捏手臂,活動了下腿腳,這一會兒她手背的黑瘴也消退了不少,「剛才,那團鬼東西朝哪個方向去了?」
藍小玉指指湖那頭。
「走,咱們過去瞧瞧。」竹老太不含糊,提了梨花杖就要走。
「等等竹奶奶,」藍小玉跨步上前就攔住了她,「您現在要去追?」哪裡還追的上,誰曉得那團穢氣躲去了哪,況且,竹老太剛才跟死過一次似的樣子,現在元氣肯定也沒恢復,怎麼說走就走?太行動派了吧!
竹老太就擺出一副正色臉:「難道老太婆走點山路的力氣都沒了?」
「當然不是,您剛才沒瞧著,都差點把我嚇出心臟病來好嘛。」藍小玉歪著嘴角嘀咕,她不是被天上那些玩意嚇得,根本是被竹老太那樣子給嚇的。
竹老太就跺跺腳還轉了個圈,藍小玉看得眼角抽搐:「瞧老太婆,沒事的,你跟我一道走著,進林子探探就回來,要是等明天,恐怕什麼蛛絲馬跡都沒了。」她也是有所顧忌,所以執意要去。
藍小玉聽得明白,也不好再反駁,只是趕緊攙著她,儘量放慢腳步,否則她總不能帶著個好好的竹老太出來,結果帶回去一個病怏怏的吧,要是讓湘菱知道了,豈不是得恨死自己了。
這一老一小啊,一定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啊……藍小玉心裡是嘖嘖感慨。
夜晚的林子裡很是寂靜寒冷,就好像整座山的陰氣都聚集沉澱了下來,草叢裡的蟲鳴都帶著莫名的冷氣,藍小玉只覺得褲管子裡都瑟瑟的。
竹老太握著杖子掃開一堆灌木叢,藍小玉打著手機手電給她照亮前路,那梨花杖現在看來就跟個普通木杖別無二致,又怎麼會想到剛才那麼吊炸天,藍小玉看著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真的是剛才那根嗎?
竹老太就咧著嘴笑了起來:「藍丫頭,想問什麼?」她是明白人,這是走陰家的活計,閭山派的沒見過那是定然,「別說是你,就是孫佬也只見過一次。」
藍小玉內心裡「哇哦」了下,她師父也才見過一次?八成是十年前和竹老太一起處理「大事」的時候,她不客氣啊,這林子讓人瘮得慌,找點話題由頭也是好的:「剛才那些鬼怪都是什麼?」
不料竹老太的腳步頓了頓:「那些都是我竹家人。」她的聲音也襯著寒露有些冰涼,她徑自朝前走去。
藍小玉也一愣,她本來以為那些頂多是竹老太召喚來幫助自己的鬼靈,卻沒有想過,竟然都是竹家英靈。
「它們……」它們為什麼都被栓在杖子上?
「它們啊……」竹老太輕手撫摸過杖身像在對待什麼極為珍惜的東西,小心翼翼不敢驚擾,「竹家走陰由來已久,最初的時候,每一代並不是只有一位走陰者,」只可惜後來家道中落,世代不穩,又問有多少人願意放著正常人的生活不過非要來當個走陰人的?所以後來,能避開的宗族之人都避開了,有些甚至脫離氏族一去不回,「而走陰者八十八年壽終正寢後,入得冥府將這一身罪孽交出,便與地府人世再無牽扯。」
竹老太說著就撩起了袖子,藍小玉不由驚呆,那是她從沒有看到過的,竹老太乾癟的整個手臂上都是或烏青或泛紫的痕跡,從內而外的波及,就好像從骨頭裡腐爛而出,她想到剛才召靈後竹老太的手背,哪裡是自己那種摔個跟斗,破點小傷可比的。
「不要驚訝,藍丫頭,走陰者一生世道如此,下到地府去除這一身的臭皮囊後,不再輪迴。」若要試問為什麼?生來承受這種腐朽的痛苦和感覺,誰人肯再次投生為人,「所以,它們的鬼靈便會由冥君束縛於這梨花杖上,保自己的後人在劫難之時逃出生天。」
就仿佛,這走陰世家在活著的時候,為了他人身死骨腐,唯有在死後才能為自己後人留下命數,真是可嘆可敬,也可悲可憫。
藍小玉唏噓不已,竟無法開口言說是非,她在這一刻想到,竹老太八十八後是否也會將自己最後束於這木杖之上,而湘菱呢,繼續接下走陰人的命運,將自己的先祖們輪迴於手中——
她一時之間,有種茫然。
「藍丫頭,」竹老太許是走不動了,終於停下了腳步,他們才剛入林子不久,左右四下可都看不著什麼污穢之氣的蹤影,她拿杖子指了指月光之下,「現在,該讓老太婆見識一下你的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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