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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衣袖搖來擺去,搖得他挺拔的身體微微晃動,搖得他像醉了般,飄忽的眼神落在裴茉臉上,再也無法移開。
葉長庚伸出手,把裴茉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摘下。
像摘掉一朵落在身上的蒲公英。
裴茉抬頭望他,眼中閃過一絲委屈和失望。可下一刻,葉長庚便張開懷抱,把她緊緊團入懷中。
短暫的驚訝後,裴茉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葉長庚身上有一種篝火炙烤松柏的清香,純澈乾淨,又帶著一點點苦澀。他就那麼擁著她,手中的文書印鑑落了一地,一動不動,任時光流逝。
「裴茉……」他不是擅長甜言蜜語的人,甚至呼喚對方時,也是鄭重地喚她名姓。
怎麼就到這一步了呢?
他為了權勢迎娶裴茉,供著她,給她吃的喝的銀錢金子就成了。怎麼最後,全都亂了套呢?
「我在。」裴茉的聲音熱乎乎的,因為埋頭在他的胸口,氣息溫暖。
「若你只做葉家婦,」葉長庚承諾道,「無論外面有什麼,我都會護住你。」
他是她的丈夫,理應如此。
「我知道。」裴茉的眼中湧出淚水,「但是我也是,我也是裴家的女兒。裴家也有我在乎的,想保護的人。」
這是她的心裡話。
她難受得很,不想撒謊了。
擁抱她的人有些僵硬,似乎在煎熬地思考取捨。裴茉艱難地等著,許久後,葉長庚的懷抱更緊了些,下巴抵在她的頭頂,瓮聲道:「我知道了。你給我個名單。」
名單?
裴茉抬頭,目光疑惑。
名單?他要一起保護的名單嗎?或者是這次事端後,不被家族連累的名單?
「比如……」裴茉思索著,道,「比如我的奶娘,比如偶爾也曾關懷過我的長輩……」她的神情逐漸著急,「奶娘被太子妃帶回東宮了,我擔心……」
葉長庚低頭看她,有力的手輕拍她的後背,道:「你放心。」
葉長庚沒有再做別的承諾,他把裴茉送到床上,握了握裴茉的手,才轉身離去。
他走路很快,衣袖間掠過迅疾的風。但他的心已經輕鬆許多,時不時,會忍不住露出微笑。
太子李璋回了一趟山坡下的宅邸。
跟來的幕僚說,有些事不方便在癘人坊講。
第一件,秦嬤嬤被打了一頓。
「誰?」李璋有些不耐煩,什麼嬤嬤,值得專程講這件事。
幕僚這才回稟,說之前來的時候,太子妃說送給裴茉的嬤嬤秦氏,可以用來監督葉長庚。
所以幕僚一直在聯繫秦氏。
「所以呢?」李璋問,「我每年花出去那麼多的銀子,讓你們搜集消息,卻原來那些消息都是找內宅嬤嬤打聽出來的嗎?」
他的語氣有些譏諷,幕僚羞愧低頭,繼續道:「正因為秦嬤嬤被打,我們仔細查了驛站,同時查了距離驛站最近的癘人坊。發現葉長庚去過癘人坊,而另外一個人,也去過。」
「誰?」李璋轉頭,一道陽光擦過他的眼眸,像冷箭掠過。
「袁承嗣。」幕僚道,「根據線索,屬下懷疑葉長庚帶走了袁承嗣。」
癘人坊有許多座,幕僚差人拿著袁承嗣的畫像,到處詢問。在距離葉長庚居住驛站最近的癘人坊,有個地痞認出袁承嗣,也說了他的藏身之處。
官府派兵去那裡捉拿,已是人去樓空,地上只剩下一根被老鼠啃乾淨的雞腿骨頭。
因為裴茉病著,葉長庚常常出入癘人坊拿藥。所以幕僚相信,袁承嗣的消失,同葉長庚有關。
李璋沉默地聽著。
聽得越多,眼中的厲色越濃。修長的手指握緊桌案一角,冷聲道:「去查。如果真在葉長庚那裡,便以窩藏欽犯的罪名,搜查驛站。不必抓活的。」
對於李璋來說,一個死了的袁承嗣,才讓人安心。
「還有一件事,」幕僚道,「殿下需要即刻回京。」
李璋的眼神落在幕僚臉上,克制憤怒,道:「你以為我不想嗎?父皇有旨,瘟疫肅清,方准還朝。」
「可是……」幕僚急切道,「瘟疫肅清至少還需要半個月,京都那邊,我怕裴尚書頂不住。」
「京都有李璨,」李璋站起身,「我信他。」
幕僚見李璋要走,急急地道:「可是,六皇子殿下音訊全無了。」
李璋笑了笑,道:「那是因為他在做事。」
他相信李璨會認真做事,相信他絕不會背叛自己。
日影西斜,李璨吃完了今日的酒。
小舟在河心飄著,搖櫓的船工坐在船頭,頗有些無所事事。
他搖了許多年船,第一次有客人包了他的船,卻沒有目的地。
「讓它飄著就好。」這位金貴的客人手持陽傘邁步上船,身後的隨從背著一個包袱。
包袱打開,拿出狐裘毯子鋪在地上,又擺了幾本書冊。
客人就這樣斜躺在狐裘上,一面吃酒,一面翻動書冊。
偶爾,他會念一些數字。
「吃水三尺三……」
「十二兩……」
船工懷疑那書冊是賬本,但是什麼賬本,會記錄吃水深度呢?
難道是鈔關的賬冊?
只有鈔關,會記錄貨船的大小和吃水深度,徵收航稅。
他胡亂想著,直到客人飲完了酒,突然抬手指著前方,道:「去板渚鈔關。」
板渚鈔關在洛陽東。
天亮時,小船停在渡口。
渡口很熱鬧。
來往的貨船在此停靠,到漕運衙門交足航稅,順便歇腳。
出渡口不遠,便有許多小攤販。豆腐腦、甜粥、肉餅、炸果子,一應俱全。
李璨找了一個乾淨的攤位,用手帕一遍遍擦完桌椅,施施然坐下。
店家端來一碗豆腐腦,一碟糖。李璨把整碟糖都撒進去。
「少放點啊,」店家搓著圍裙,心疼道,「糖可貴了。」
隨從扔過去一串銅板,店家受寵若驚地接過,連忙把糖罐搬過來。李璨笑著,又放了一勺糖。
「你去查吧,」他吩咐隨從,「查到了,再來找我。」
他吃完了豆腐腦,就坐在渡口邊,撐開陽傘看風景。
這裡的景致雖然不怎麼樣,但偶爾經過的女子都很好看。男人嘛……比京都可差遠了。
中午時,隨從慌慌張張跑來。
「查到了!請殿下去看。」
李璨起身,跟著隨從七拐八拐,在一處偏僻的河岸,看到一字排開,靜靜停靠的十艘貨船。
貨船上沒有人,卻放著滿滿當當的貨,吃水很深。
那是木材,是安國公府原該託運的木材。
齊州隨縣的黃楊木。
「原來如此。」李璨用絲帕擦拭手指,笑了,「原來如此。」
安國公府的貨船帶著木材到這裡,可從這裡帶著木材航運批文啟程離開的,卻是另外十艘載滿生鐵的貨船。
都是安國公府的船,他們這次推脫不了了。
真不容易,他從各個鈔關的記錄中,找到了最可能換船的地點。
李璨嘆息道:「看來我還要在這裡待上幾日。」
這裡的飯菜不太好吃,看來得自己親手做了。
隨從不解道:「京都有消息,說裴衍在等著殿下。」
「讓他再等些日子,」李璨滿不在乎道,「不就是坐牢嗎?多坐幾日而已。我多待幾日,也是為了查清楚,為了能有足夠的籌碼,把他換回來。」
現在是講條件的時候了。
他的對手是李策嗎?
不知為何,李璨突然緊張激動起來。
……
註:板渚,在今河南鄭州市滎陽市汜水鎮,是黃河引水渡口。